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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新奇的“教育戏剧”之旅

2013年01月17日07:05    来源:解放日报    手机看新闻

坐上回家的火车,孩子们有些伤感。

志愿者与孩子们道别。 均 蒋迪雯 摄

  本报记者 林环

  一位志愿者深深困惑:所谓助学,是助人还是助己?我们到底帮到他们什么了?就业了?快乐了?教育究竟能改变什么?

  在物质支援之外,文化援助,既能发挥上海优势,又易调动民间参与,更因注重心灵与人格的成长,或许一次就有益终身。——采访手记

  一张面纸在藏族孩子们手上传递,没两下,就湿透了,分不清是谁的眼泪,皱巴巴得快破了。

  索南巴久看不下去,索性从行李包中拿出一整卷筒纸,一段段撕下,抛给孩子们——

  “别哭了!再哭,今年草原上的花都不开了!”

  这话挺有效。车厢内的哭声,越来越低,渐成抽泣。

  “喝止”了孩子们,这位玉树教师又开始“驱赶”来送行的上海志愿者们:送行者一趟趟流泪回头,他再一趟趟红着眼圈“赶”。

  时针指向8点50分。火车鸣笛,徐徐开动。一双双小手,贴在了车窗上……

  这是1月16日的早晨。

  一个月前的15日,十名玉树学生抵达上海。此行,对于这些5岁至12岁的孩子,无疑是深刻而难忘的。

  不仅仅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甚至从未到过距村庄140多公里的县城。更不用说约400公里之外的玉树州政府所在地。

  更特殊的是,这是一次新奇的教育戏剧之旅。

  【面具】

  “薛敏老师,我们能把面具带回玉树吗?”孩子们问。

  “当然可以。”薛敏,23岁,上海戏剧学院艺术教育 (戏剧)专业的三年级学生,此次为期一个月的教育戏剧工作坊课程的主要志愿者教师。

  面具,是这6名女孩、4名男孩的上海之旅的最珍贵礼物。

  每个面具,都是独一无二的:由石膏贴着孩子的脸来塑形,制作出模子后,再由孩子各自彩绘,最后各自给面具命名,并描绘出这个面具有什么喜好、具什么性格。

  比如,8岁的丹增巴藏,把她的面具命名为“旦旦”,即她自己的小名。她还盘算,回玉树后就把面具向妹妹“显摆”,并考虑把面具改名为妹妹的名字。

  还有一个面具,名字叫“猪八戒”;还有一个面具,据说最不爱吃鱼……

  教育戏剧工作坊的课程进行到一周后,孩子们与面具渐渐有了感情。下课暂别时,8岁的代吉央宗哭了,对她的面具说:“再见了,你要好好的。”

  1月13日,孩子们的戏剧《白面具与彩面具》,在上海外国语大学逸夫会堂演出。

  剧本大纲由薛敏构想,具体内容则由十名玉树孩子填充。

  也就是说,戴着面具演出的孩子们,既是演员又是编剧。而教师,更多的是起引导、统筹作用。

  那么,面具究竟是干嘛的?

  【“中国教育戏剧第一人”】

  先说说教育戏剧是什么东西。

  不要说来自三江源头的玉树师生们此前从未听说过,就算在国内几个繁华大城市,这也是个不为公众所知的新概念。

  实际上,这个缘起欧美国家的概念,对于上海、对于上海戏剧学院,并不陌生。

  李婴宁,71岁,上海戏剧学院退休教师,从60岁起踏入“教育戏剧”领域,在磕磕绊绊的英语环境里,将此学科从英国引入中国大陆,被称为“中国教育戏剧第一人”。薛敏,是她学生。

  简而化之地解释:即把教育融入戏剧,通过戏剧达到人格教育目的。二战后,“教育戏剧”的做法开始在西方国家蓬勃发展。

  其实,这样的理念,上海戏剧学院的老院长熊佛西等人,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已在践行。教育家张伯苓也早就说过,通过戏剧,可培养学生的完善人格和创造能力。只是,尚未系统理论化。

  少儿教育戏剧,正是教育戏剧的重要应用。

  面具戏剧,正是教育戏剧的重要手段。

  【一个 “与众不同的令人吃惊的答案”】

  面具一戴,玉树州囊谦县吉曲乡的孩子们,小胸膛就一个个挺起来了。组织这些孩子到上海的“薪火爱心基金”成员、上海人王婉说,孩子们自信心明显在增强。

  缺乏自信的原因,首要是语言障碍。

  课程第一天,12月16日,“汉语几乎为零”的孩子们与薛敏面面相觑。按薛敏的最初设想,第一堂课原是表达课,“畅所欲言”。但架不住孩子们害羞得顶多报个名字就又低下头含起胸,就放弃了。

  突破口在哪?薛敏灵机一动,想到了面具。“利用面具作表演工具,表演者会自然产生隐藏感,认定自己不是直接呈现,所以就有了一种自我安全感,敢开口了,肢体也舒展了。”

  12月18日,面具制作开始。这些来自草原的孩子,开始回归他们的热情本性:声音,不再细若蚊丝;报名玩游戏时,手也一个个高举,争先恐后了。

  12月21日,在迟到数日的索南巴久的翻译配合下,课程进入了编故事的环节。索南巴久是玉树州称多县扎朵镇中心寄校的副校长、“薪火爱心基金”志愿者,青海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汉语、藏文皆精通。

  就在这个时候,已在类似工作坊课程中教过200多位孩子的薛敏,听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令人吃惊的答案”。

  就是这个答案,让薛敏决定把《白面具与彩面具》搬上舞台。

  因为教育戏剧课程,本就是“因人制宜”,表达学生自身感悟。

  【玉树孩子们打破了此前200多位孩子的“惯例”】

  《白面具与彩面具》是部童话剧。

  讲的是一个白面具与一群彩面具的故事。

  故事主人公白面具,是一位有点怪的孩子。他就喜欢白色,而且由于调皮,不招老师喜欢。他身边所有同学,都戴的是彩色面具。

  上学第一天,喜欢彩面具的老师,给每个彩面具发了一朵小红花,却给白面具打了一个大大的叉。于是,彩面具们抓了白面具,强行把他的面具涂成了彩色。白面具很难过,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嚎啕大哭。

  故事的结尾是,内疚的彩面具们,决定趁老师入睡时,去老师那儿偷那支唯一的白色笔。最终,彩面具们不仅把白面具还原成了白色,还将自己的面具也全都涂成了白色。

  而这个结尾,正是源于那个“与众不同的令人吃惊的答案”——

  按照惯例,还在面具制作阶段时,薛敏让孩子们自由为面具上色。大片的绿色、蓝色、柠檬黄,是玉树孩子们最爱选用的。

  还是按惯例,上色之后,薛敏拿着自己手中的白面具,问孩子们:这个白面具出门后发现全世界都是彩色面具,好伤心啊,能不能想办法帮助它呢?

  没想到,玉树孩子们的答案,打破了惯例。惯例是,把孤独的白面具涂成彩色。

  但玉树孩子们自自然然地、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那就把我们都涂回白色吧。

  采访中,薛敏告诉记者:这种改变自己、成全别人的选择,不要说他教过的其他孩子,就连他自己,也未必做得到。

  【也许这是他们此生唯一的一次远游】

  “在所有的艺术门类里,戏剧是离人最近的艺术。”南京大学教授董健和马俊山指出。

  在课程的编故事环节中,8岁的男孩次成久美,讲述了一个打动所有上海志愿者的故事。

  他说,有一天,面具与它的爸爸妈妈一起上山挖虫草,从早到晚,一根都没挖着。面具知道,爸爸妈妈都很伤心,因为家里穷,急需钱用。所以,第二天一大早,面具就一个人悄悄出门挖虫草,可仍是没挖到。面具沮丧极了,一屁股坐在半山腰,哇哇哭了。

  下课后,志愿者私下里问男孩,故事从哪儿来?

  男孩答:这就是我自己的事呀。

  吉曲乡,处青海与西藏接壤地带,乡民的现金收入,单靠每年挖一点虫草,但吉曲乡却并非虫草的盛产地……

  归根到底,舞台上的角色生成,源于现实生活,表达的是自己对外界及对内心的求索、认知。尤其对纯净的孩子而言,更是如此。

  在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毕业生、浦东新区少年宫指导老师张忱婷看来,教育戏剧不仅让孩子们受益,也让教师们受益,“它在帮助我们变得更加敏锐,更加觉知”。

  “这次这些小孩子给我上了一课,我曾经因为他们的语言障碍感到烦恼。放下原来没有缘由的期望值,我看到他们带给我的感动,哪怕没有最后的那场戏剧,我也感受到了他们的内心。也许这是他们此生唯一的一次远游的机会,也许因此改变了他们一生。这是最精彩的呈现。”王婉说。

  【连续3年上海行,都特意选在冬天】

  囊谦县吉曲乡,这几个字眼对上海的你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偏远?闭塞?我们当然能想到这些形容词,却很难真正体会到这些词的具体表现。

  25岁的女教师才仁忠尕,是吉曲乡中心寄校的下属村小的藏文教师。“寄校”,顾名思义,学校都是寄宿制的,家里实在太远。

  通常,玉树里村小的孩子们,一个月回家一趟,路上需要翻好几座山。由于没有公路,通常坐的是摩托车,家最远的,要在颠簸山路上,坐五六小时摩托。

  才仁忠尕的家在县城,不算太远,坐汽车5个多小时,但为了陪着学生们,她每个月也只回家一次,她的孩子则由父母代为照顾。

  那么,寄宿学校条件如何,比如体育设施?记者问。因为,在孩子们住的宿舍,记者亲见,8岁的次成久美打得一手好篮球。

  学校有一个足球,孩子们有时也当篮球打;有一个篮球架,不过日晒雨淋的时间太长,篮筐掉了,篮板还被球砸出一个洞。忠尕猜测,孩子们会打篮球,大概是在上海的一个月玩出来的。

  零下十几摄氏度的气温,在平均海拔4200米的玉树,是常态。因此,那里的学校,不放暑假,每年漫长的严冬放寒假:从11月底,直到来年3月初。

  所以,“薪火爱心基金”已连续3年邀约玉树孩子上海行的时间,都是冬天。

  在玉树人眼中,上海,温暖得很。

  【一位志愿者多年的深深困惑】

  这次上海行,孩子们住在上外附中的宿舍里,免费。因为,“薪火爱心基金”成员郑敏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联系了母校老师后,老师欣然帮忙。

  这次上海行,孩子们去了东方明珠、水族馆、苏州大未来职业体验馆,还应邀过了他们的第一个圣诞节,动手做了他们的第一个匹萨。这所有,均来自基金会成员及志愿者的牵线,免费。

  2005年,王婉与亲友从上海自驾去藏区,被风光迷住,回沪后应聘成了一家藏区公益组织的义工。2007年,她在索南巴久的陪同下,赴青海玉树实地考察,被强烈震撼,从此开始单枪匹马地专注于玉树的公益事业,并在2010年加入基金会,与更多人一同为玉树努力。

  在上海,确有一些人,是受王婉感染,而开始了并坚持着对玉树的资助。

  但年过四十的王婉自己,却有一个多年的深深困惑——

  “所谓助学,是助人还是助己?我们到底帮到他们什么了?就业了?快乐了?还不如原来游牧尚能自给自足。教育改变了什么?现行的教育体制能为他们做什么?多年的困惑,求解!”

  早期,对玉树的资助,多集中于物质,例如助学金、暖炉、牛奶鸡蛋等。

  近年,物质“输血”,已悄然向“造血”帮扶机制转化。

  而玉树,在所有被资助的贫困地区里,还具备一种特殊性:三江源生态移民的生存困境。据王婉介绍,除了放牧并无其他生活技能的藏族牧民,搬迁到生态移民定居点之后,生计难、融入城镇生活难。

  重回草原放牧为生,应是不再可能了。那么,如何帮扶这些牧民?

  学门手艺,以一技之长谋生,是“王婉们”的第一反应。事实上,此类职业培训,他们已经在做。

  昨日与十名玉树孩子同车回家乡的,还有玉树的4位18岁至20岁的年轻人,他们已在江苏南通海安523文化主题公园学习油画达半年。回乡后,可在旅游点画画赚钱,也可在网上卖画。

  然而,王婉和郑敏都觉得,她们想要实现的,远不止简单的谋生。

  【所谓“知识改变命运”】

  谋生与梦想冲突吗?梦想,难道只能在谋生面前低头?

  王婉不以为然。

  所谓“知识改变命运”,她一直存疑。她认为,拥有完整的人格更为重要,寻求自我与梦想更为重要。

  因此,尝试、探索。因此,玉树孩子的每一次上海行,都是崭新的。

  2010年末,首次上海行,是来开“演唱会”。玉树地震之后,王婉与同事、友人在极重灾区结古镇,录制了4张义卖CD《青海高原上的原声》。其中两张,是在板房里录的。而演唱者——玉树学童,即为受邀来沪表演者。

  2011年末,第二次上海行,是来开“绘画展”。画作拍卖所得,也全用于资助玉树学童。

  2012年末,教育戏剧之旅,是三次上海行中时间最长的。

  “王婉们”不希望,孩子们只记住了上海的灯火璀璨;而是希望,满足这些心灵的求知欲,帮助他们获得实现自我的信心与能力。

  这一点,与教育戏剧的本质不谋而合。

  【温暖】

  实现自我有多重要,又有多不容易?

  薛敏本人经历,或许就是最好的例子。高中毕业后,他被保送进一家外语学院,学新闻专业。但大学一年级,看了濮存昕主演的话剧《李白》后,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梦想所在。于是,鼓起勇气退学,重新高考,考入上戏。

  而这前提之一,就是有足够广阔的视野。

  一个月的上海之旅,孩子们收获了不少有益的“副产品”——

  比如,汉语水平的提升。10岁的卓玛才吉,拉着记者的手,说:“我给你画画。”画了一张,她嫌不好,撕了,说:“我再画漂亮些。”而来沪之初,她所会的汉语,只是一个个词往外蹦,并不能陈述完整句子。

  又如,12岁的拉旺达杰,如今已会换乘地铁。坐地铁时,他会一边看着车厢内的轨道交通示意图,一边很自信地回答“还有几站”这种比他年幼的孩子的时常发问。

  如同李婴宁曾经说过的:“戏剧,能释放孩子们的天性、他们的感情,培养创造力,同时也培养他们的动手能力和团队精神。”

  《白面具与彩面具》的另一位执导教师,也是薛敏请来无偿帮忙的好友,说了一段感人的小故事:课程即将结束时的一天,他走到教室外打电话,回教室之后冷得直搓手。拉旺达杰留意到了,主动走近帮他暖手,过了一小会儿,男孩觉得自己的小手不够暖和了,竟把厚厚的衣服撩起一角,想用肚子帮他温暖。

  那位执导教师说,那一刻,泪水在他眼眶里直打转,差点落下。

  【想回玉树吗】

  最后一点担忧:繁华的都市行,会不会反倒给了孩子们,城乡差距的负面影响?

  记者逐个问了十名玉树孩子。

  上海好吗?

  好。

  那想回玉树吗?

  想。

  答案,无一例外。只不过,有的孩子说得出原因,而有的孩子还难以表达。

  1月13日晚,就在《白面具与彩面具》表演结束之后,王婉身着藏服,在舞台上说了一段亲身经历——

  玉树地震之后,她去看望因受灾而转移到异地孤儿院的孤儿们。那家孤儿院的条件不错,连当地“奢侈品”空调都有。那位院长笃定地说,这些孩子一定不愿意再回家乡了。

  而事实是,孩子们围住了她,纷纷问:“什么时候重建好?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1月16日晨,王婉、郑敏、薛敏及其他闻讯赶来的多位志愿者,与玉树孩子们,一个个紧紧拥抱,道别。

  并相约,玉树再见。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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