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静
灯下夜读,一本耿传明教授著的《晚年周作人》(现代出版社),从年前到年后,搁在床头的枕边书,断断续续,案头搁置的那棵白菜老根都开出了灿黄色花,才算收尾。
读到书尾,惊叹南开教授所引胡兰成的断语,来佐证晚年周作人的生活、遭际和命运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我对胡兰成向来无兴趣,很少看他的文字。但或许同样的遭遇,能找到同样的人生病灶,胡兰成谈到周作人时,这样说过:“周作人的一个独特的地方,就是他所表现出的,已经在现代中国人中不多见的那种‘日常生活中的庄严感’,周作人是一个在日常生活中极端严谨,极重礼仪的人,这大概跟日本文化的影响有关。”
“日常生活中的庄严感”,在他的前半生给了他太多学者、绅士、名流的作派,让他曾经叱咤五四文坛,和京城一帮学者文人构成京派作家圈,无疑周作人就成了这个圈中领袖,和他远在上海的兄长左右对峙,在文学建树上难分伯仲。
可是在国家惨遭异族侵略的抗战时期,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的这一“日常生活中的庄严感”,让他成为了日后国家的罪人。一味地“庄严感”,使周作人贪图安逸,就想躲在书斋里读书写作;在“庄严感”面前,他不想离开京城,像北大众多知名教授那样拖家带口颠沛流离。比如抗战时的陈寅恪,流落香港,除夕之夜,宁可一家人每人半碗稀粥,共食一个咸鸭蛋,也不要日本宪兵送来的米面。别人是硬骨气,爱国心,在周作人这里,却还想坚持着他的“日常生活中的庄严感”。这大概正是他落水的真正原因?
“日常生活的庄严感”,成也此,败也此。他晚年后毁誉参半,甚至在他生前“毁”远远大于“誉”。很长时间内,太多的读者限于他的“文化汉奸”,止步他的文字,所以很少人能认识到他的启蒙思想、他的散文创作、他的翻译著述。他被抛弃,被冷藏,被边缘化。
耿教授的这本《晚年周作人》,不同于止庵和钱理群的周作人传记之处,正是在于晚年的周作人生活在众多人物环境的背景中,相对于止庵的文字材料中的“文人大家”和钱理群的哲学历史中“鲁迅昏弟”的周作人,耿教授笔下的知堂老人是众多民国文人教授群映衬下的“多寿多辱”老作家,一位到死都想保持着他的“日常生活的庄严感”,且“一说便俗”、在家修行的“隐士老僧”。
可是历史罪责,是不能掩盖晚年周作人的在文化上卓越建树,和他为弟、为父、为夫的可佩之处。对于长兄鲁迅,对于后辈学人,和他的八道湾家人,知堂老人无论是著述还是翻译,他已经倾尽全力。从耿教授取材于知堂老人的书信、日记、散文文字,以及他的同辈、后辈怀念知堂的文字上看,耿教授的确为我们解读了一个真实历史语境下的“晚年周作人”。
合上书册,突然就想采下案头的一小束灿黄的菜花,置在书尾处,衬着耿教授引用的知堂老人写给香港友人书信中的那句话:“无论是称赞或骂,都很可感,因为这比默杀好得多”。
王文静
(来源: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