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汤山医院住院部 这里住着几十位被感染非典后患有股骨头坏死的医务工作者
中广网北京4月15日消息(记者刘黎 王娴)中国之声《新闻纵横》节目今天关注:现在是2013年的春天,我们倒数十年。同样满城花开,同样满眼新绿,那是2003年的春天。
“非典”是很多人的2003记忆。一些人失去健康,一些人失去家庭,一些人失去生命。一些人获得新生,一些人获得经验,一些人获得关爱。
“非典”是全社会的2003记忆。公共卫生、传染病防治、应急体系、信息公开,公共词典翻过新的一页。
十年很长,树木成材,少年成人。
十年也短,很多记忆,清晰深刻。
十年故事,十年人生。十年回首,难忘非典。中国之声从今天起推出特别报道《非典,十年回首》,在十周年纪念时回望非典岁月,亲历非典的医者、患者、组织者、研究者甚至旁观者都是讲述者。今天播出第一篇,《让生活继续》。
武震、王瑞英和杨志霞,37岁、46岁和58岁。她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十年前是陌生人,十年来因为同患“非典”熟识彼此。
1976年生人,名字里有个“震”字,武震今年37,人生对她最大的震动恐怕从2003年开始。
武震:得上的时候就怕自己是非典,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非典,但是没想到非典会这么严重,没想到会这么要命。
2003年的武震,是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急诊科的实习医生,主修内科,十年来,她待的最多的地方却是外科病房。
武震:07年就疼,疼之后就开始做手术,结果手术没做好,感染了。就开始无休止的求医了,治疗、康复,这一侧做了一次植骨,一次感染灶清除,这边做过増控减压。然后这边换关节,这边也换关节。
武震说起这些会笑,因为非典治疗中激素使用产生不良反应,她得了股骨头坏死。武震和几十位病友长期住在北京昌平的小汤山医院二楼病房。刚刚做完右侧股关节置换,换了个人工关节,将卧床三个月。
换关节,对股骨头坏死患者来说是件大事,因为人工关节寿命一般只有十五到二十年。武震病友中的大多数,都还挣扎在“不换关节”的保守治疗过程中,包括王瑞英和杨志霞。
王瑞英比武震大近十岁。她和自己的两个姐姐、母亲,都和武震一样,在非典治愈后患上“股骨头坏死”。现在四十多岁的王瑞英每天乘地铁到15公里外的公司上班,除了上班,她大多待在家里。
王瑞英:简单的工作做起来特别辛苦,觉得特累,腿特别酸疼,擦地根本不能擦,从来不擦,蹲不下去,能简单做点饭,给小孩做点饭,收拾收拾厨房,也就这样。比如说女孩子都爱逛街,我就不敢逛,不能遛,你没这个能力遛。
小汤山医院 武震病房一角 阳光照进来
和王瑞英家一街之隔的杨志霞被“非典”病友们叫做“杨姐”,她病退多年,股骨头坏死。
杨志霞:刚出院两个月吧,医院给我开的诊断证明,我就13样病,因为我是双向双侧股骨头坏死,双胳膊坏死,我是全身的骨坏死,肺纤维化,甲状腺结节,这都是激素,重度骨质疏松。
王瑞英和杨志霞都不止一次说到现在来往最多的除了家人就是病友,用她们的话说,“特别懂彼此,都经历过那些事儿”。杨志霞家是2003年北京因为非典疫情被封的第一个平房小院,她的爱人、父母、弟弟,相继在那个春天去世:
杨志霞:我父亲是4月26日死的,我母亲是4月21日死在协和了,我爱人是5月1日死的,我弟弟是5月3日死的。我爱人死是过了两天以后,护士从楼道里告诉我,杨志霞,给你爱人火化了。
患非典,被治愈,再次被确诊股骨头坏死,是十多位接受采访的非典患者同样的履历。坐在小汤山医院向阳的病房里,武震的窗台上用清水泡着核桃仁,架子上摆了两盆粉红色雏菊。
杨志霞:大夫在看完片子以后就一句话:你这个就是股骨头坏死。你就回去拄拐、坐轮椅,就等着换关节吧。出来然后就哭了,我妹就说怎么回事,到了车站我就一边说一边哭。我们俩就在新街口那个44路车那里抱头痛哭。
非典痊愈,每一个出院的非典患者无不庆幸。多发的不良反应在这十年中改变着他们的生活。治疗、工作常常难以两全,面对病和痛,面对经济和家庭的负担,他们无法选择。
十年病床,对三十多岁的武震、四十多岁的王瑞英和五十多岁的杨志霞来说,是非典愈后的生活主题。在医务工作者岗位上“因公患病”,武震在小汤山医院的诊疗费用全部报销。杨志霞说,她和王瑞英以及其他100多名“非因公”患者得到了政府的确认,股骨头坏死、肺纤维化、精神抑郁是目前三类可以报销治疗费用的疾病。杨志霞不满意:
杨志霞:这三项治疗是免费的,但这三项都是不治之症,你免费有什么用呢?
“非典”患者杨志霞保留着媒体刊发的有关“非典之后”报道 并且珍藏着记者为她拍摄的一张照片
杨志霞第一次和记者见面,就挽着记者胳膊走路,她解释说是因为使不上劲。
杨志霞:所以说我们为什么活着特难呢,因为它是24小时这个疼伴着你,所以让你心烦意乱的。我们因为这场灾,后续这些难太多了。
十年之后,王瑞英说她和杨姐一样,走不出来。
王瑞英:说实在的,可能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人们却从这个阴影中走不出来,后续的这些事太多了。
作为病友们中的大姐,杨志霞去年当了奶奶,她用手划着智能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和孙子挤在一起,穿着大红羊绒衫,放下手机,她的笑容就可以瞬间消失,她说,最想忘记。
杨志霞:有些东西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淡忘的,如果我没有后遗症,可能慢慢就淡忘了,凭着努力,我再去工作,可以改变我现在的生活现状,现在我没有这个能力……
“走出来”是非典后股骨头坏死患者不约而同说起的愿望。武震说她有自己的羡慕,羡慕上班的人:
武震:上班挺好的,然后有的时候就能忘了非典这些事情,我挺羡慕的,就是我也愿意那样,我这腿要是没什么感觉我也可能上着上着班就忘了这些事情了。我喜欢当医生,我上大学的时候报的院校全是医学院校。
人到中年,每天上班,王瑞英的羡慕正相反,她羡慕退休的人。
王瑞英:我特别羡慕那些退休的病友,她们时常一年就可以去住一次院去。我都不敢去住,我要是去住院去,工作没法做了,你说现在竞争的这么厉害,你回来以后没有位置了怎么办啊。
王瑞英懊恼自己无法做个好主妇,家里客厅挂着十多年前和爱人拍的婚纱照,放大到一人多高。
王瑞英:好多病友都离婚了,有时候我也和爱人聊聊,我老公说,我肯定不会离开你的,如果要是你真地不能动了,瘫在床上了,我就拿一个轮椅推着你,话是这么说,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你像我,基本家里什么都不怎么干。
另一半是生活的重要依靠,但失去另一半又是很多病友的现实,尽管年轻些,武震似乎更习惯一个人的日子。
武震:我们08年分的手,反正就是我腿不好了以后,来自他家庭的压力,然后我们俩那会也是我那个腿不能自理了吗,就是总发脾气,吵架,他肯定觉得压力挺大的,家里面的,然后同事也劝他分手吧,我也是总没有给他好脸色。
十年是三位采访对象的年龄差,十年也是她们和病友共同的经历。过去曾经艰难,现在依然有困惑,但她们的生活都将继续。
武震、王瑞英、杨志霞,三个女人的年龄分别相差十年,她们分别接受采访,面对话筒的表达却几乎同步推进,从羡慕到担心。
杨志霞2003年前在北京燕莎友谊商城上班,发现股骨头坏死后病退,儿子工作之前,一家人月收入不足千元。
杨志霞:可是我们现在担心的是我们将来怎么办,你说我和我弟妹一人,她现在病的更厉害,一个月躺床上半个月,还没有任何收入,没工作,你说将来我们俩老了怎么办?去养老院,我们俩去的起吗?
小汤山医院住院部二楼 供非典后股骨头坏死患者康复治疗的器械
王瑞英至少要十年后才退休,她说几乎一闲下来就担心起将来。
王瑞英:我们就觉得特恐怖,你说我们以后要是老了,还这样,谁照顾我们啊?现在一家就这么一个孩子,以后小孩可能会压力更大,我们有病,不是提前退休了,就是没法太正常地工作,没有太多的积蓄,到我们老了,怎么办啊?
这样的对话往往不是自问自答,问过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三十、四十、五十,2003年非典患者的年龄段比这还要宽泛得多,至今仍在不断求医的人群,仅在北京,就超过百例。
同是当年的非典疫区,在广州,三角梅盛开一如往年,记者联系到多位当年的患者,他们都表示“要过普通人的生活”谢绝了采访。
在北京小汤山医院,还有二十多位感染非典的医务人员长期住院接受骨科治疗,在病房,武震的床头除了病案卡片,是一张孩子笔体的图画,简体小人在跳舞,武震解释,那是小外甥女的作品,旁边是她用汉语拼音写的字。
武震:姨妈我希望你的腿赶快好,那会儿也是,她妈妈刚教会他拼音,还会标音标,然后就给我写了一个。
(来源:中广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