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宝兴人震后的四天四夜

在芦山县龙门乡晨阳学校里，一名灾区群众在洗头。新华社发

烧水煮饭的宝兴中学初中生志愿者。

　　南方日报特派记者 肖雄 摄

在芦山县龙门乡，当地群众自发为援助队伍提供免费午饭。新华社发

我们重新开始

　　宝兴中学安置帐篷区，母亲为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孩梳头发。南方日报特派记者 肖雄 摄

宝兴中学安置帐篷区，许多小朋友在玩游戏。南方日报特派记者 肖雄 摄

　　地震后，由于道路、通讯中断，宝兴县一度被外界称之为“孤岛”，在与外界隔绝的四天四夜，丈夫如何找寻妻儿，警察如何开展搜救工作，学生如何共渡艰难？

　　这几日，南方日报记者一直坚守在孤岛宝兴，真实体验宝兴人的震后生活。

　　高三学生王健

　　地震后三小时加入志愿者队伍

　　昨日下午16时，宝兴县宝兴中学灾民安置点，18岁的高三学生王健戴着白色口罩，身穿黑色雨衣，背着绿色的机械消毒喷雾机，正在给摆设在足球场边缘的垃圾桶消毒。这是他第四天为宝兴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进行消毒工作，因此动作十分娴熟，对什么地方需要消毒，喷洒多少消毒液也心中有数。

　　王健告诉南方日报记者，4月20日地震当天上午11时，他看到安置点内设立宝兴县青年志愿者服务队后立刻前往报名。登记姓名，留下联系方式，领取团徽，简单而便捷的流程让王健在几分钟后便成为了一名志愿者。

　　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人手不足，王健和他的同学一起被调入了卫生防疫应急小分队，负责灾区消毒工作。

　　下午16时10分，在完成教学大楼一楼厕所消毒工作后，消毒喷雾机已经没有药水，王健和他的搭档王磊（宝兴中学高三级学生）一起为喷雾剂添加药水。教学楼仍处于停水状态，他们只能将残留在消防栓的水倒出来，然后灌注到喷雾机里。灌满药水的喷雾机重达60斤，这对身高不足170厘米，身材消瘦的王健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他必须先让2个搭档把喷雾机抬起至身高位置，然后才背上。

　　下一个消毒点是教学楼2楼厕所。王健和王磊分工明确，身穿白色大褂，袖子别着红色“卫生防疫应急小分队”袖章的王健负责控制喷雾机总开关，并清除消毒场所的人员，以避免有人吸入消毒液而中毒。

　　记者从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得知，相关工作人员每天会对安置点进行2—3次消毒，早上8时进行全面消毒，凡是有人的地方都喷洒消毒液，下午16时则主要为人口密集区和垃圾堆放点消毒，如果有必要，晚上再进行第3次消毒。

　　繁重的消毒任务让王健无暇顾及其他，包括家人。王健家在宝兴县陇东乡，距离县城30多公里，由于道路、通讯中断，地震后王健始终无法联系上家人。“家里有爸爸、妈妈和弟弟，地震后我不知道他们情况怎么样。”

　　22日，陇东通往县城的道路恢复通车，而8点钟便前往宝兴县人民医院进行消毒工作的王健并不知道这一消息。

　　当天早上8时30分，还在县人民医院消毒的王健被同学告知，他的父亲来到了县城，到处找他。王健得知消息后，没有停下手头工作前往与父亲见面，而是让同学转告父亲，他很平安，但由于正在做志愿者工作所以无法离开，希望家人不要担心。“一是我在医院时得知陇东乡没人员伤亡，二是既然父亲能来找我，那说明他身体健康还可以，所以我就让他先回家了。”

　　警察孙鹏

　　妻儿仍在震区，至今未通上话

　　省道S210硗碛藏族乡夹拉村和平组路段，一辆警车停在路边，车前一块大木板上用毛笔写着“抗震救灾警务服务点”大字。这是硗碛藏族乡派出所震后设立的服务点，警员孙鹏及他两位同事正在值班。

　　“其实我很想回家。”这是南方日报记者在采访孙鹏时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孙鹏的妻子和女儿住在地震重灾区芦山县芦阳镇，地震至今未见过她们，这让孙鹏十分愧疚。

　　孙鹏告诉记者，他家在芦阳镇南街一栋建筑的4楼，地震时摇晃得十分厉害，这让4岁的女儿受到了惊吓，庆幸的是妻子和女儿两人都没有受伤。“地震至今我们未通过电话，只是老婆通过在成都的亲戚给我转达了她们平安的消息。”

　　纵然无比担忧家人，但孙鹏更加知道他的职责所在。“我们派出所只有4位民警，辖区达888平方公里，有5487人，我们必须第一时间开展搜救工作。”据孙鹏介绍，地震发生后不久，派出所即召集另外2名协警和4名志愿者，以2人一组的方式前往村里了解灾情。

　　硗碛藏族乡居住的基本都是藏族，他们很多都是住在山上，最远的那条村子噶日村需要步行5小时才能到达，这给搜救工作带来了巨大的不便。“我们达到村庄后第一时间找村干部了解伤亡情况，然后再挨家挨户问询，重点关注是否有受伤或失踪人员。”

　　幸运的是，由于硗碛藏族乡大部分建筑都是08年汶川地震后重建的，抗震能力十分强，因此该乡没出现房屋倒塌情况，仅有部分村民轻微损伤。“噶日村有一位村民腿受伤，需要及时治疗，我们便扶着他走了近3个小时的山路，然后用车辆将他送往医院治疗。”

　　灾情已摸清，但这并不代表工作结束。贯穿硗碛藏族乡的省道S210在震后几天时是唯一能前往宝兴县城的道路，而且阿坝州小金县等地区的救援车辆都是由此经过，S210堪称生命之路。“20日下午我们就在道路边设置了服务点，如果境内道路出现拥堵情况，我们就必须第一时间清理，而为了群众能及时联系到我们，我们的值班时间是24小时。”孙鹏说。

　　硗碛藏族乡派出所其他人的情况都和孙鹏很相似，警员刘尔斯的妻儿也是居住在重灾区——灵关镇，“只是知道我们住的房子倒塌了，妻儿没事，至于他们现在生活得怎么样，我一点都不知道。”

　　藏民答中扎西

　　家有盲女，徒步9小时寻亲

　　昨日早上7时许，答中扎西、妻子、大儿子洛松多吉和小女儿正在宝兴中学的足球场上吃早餐，简单的泡菜伴米饭，但一家人却吃得津津有味。最让答中扎西开心的是，经过一天徒步寻找，他终于找到了妻儿。

　　3年前，答中扎西的大儿子洛松多吉到了上学的年龄，考虑到乡镇教学条件一般，而且距离家里也有5公里远，答中扎西决定在县城租一套房，让妻子陪儿子到宝兴县实验小学读书。而为了生计，答中扎西继续留在硗碛藏族乡夹拉村种地，并到乡里打散工。

　　“地震时我刚好在建筑工地干活，感觉到摇晃时我还以为是重型压路机驶过，但抬头并没有看到。随后有人喊地震，我就赶紧往安全的地方跑。”答中扎西说，由于没意识到地震严重性，而且当天工地的活很多，他继续在那里工作，直至中午才开始尝试和妻子联系。

　　震后的宝兴县城通讯中断，答中扎西把自己所有知道的宝兴县城电话号码都打了一遍，一个都没通。4月20日下午，随着小金县/阿坝州等地区的救援车辆驶过夹拉村前往宝兴县城，答中扎西开始意识到灾情严重。“他们告诉我地震是7级，而且可能有人员伤亡，我一下子就懵了。”

　　让答中扎西害怕的一个重要原因是，5岁的小女儿出生即被诊断为先天性盲人，几乎看不清东西，如果发生地震，她连逃跑都跑不了。答中扎西决定，立刻前往县城寻找妻子。“我所在的夹拉村挨着省道210，我就站在路边等车，但过来的车辆都是重型机械，而且装满了救援人员，我根本坐不了车。”

　　由于担忧妻儿，答中扎西一夜无眠。4月21日早上6时，他就站在路边继续等车，但一直到9时，都没有车可以坐。“我非常理解，因为车都是转载救援设备和物资，这是最重要的。”漫长的等待没有结果，答中扎西决定徒步前往县城，距离59公里。

　　——“有想过那么长的路要走很久，而且很危险吗？”

　　——“心里只有妻子和儿女了，出门时我甚至都忘了带水。”

　　当日下午6时，在沿途落石纷飞、没水、没干粮的情况下，9个小时后，答中扎西抵达宝兴县城。

　　“爸来了，你赶紧去告诉他我们在这里。”在答中扎西行至县城两河口路时，河对面的妻子一眼把丈夫认出来，并让儿子过去找丈夫。但答中扎西并不知道妻子已搬至灾区安置点，他径直朝沿江路走去，那是租房所在处。

　　“我到了租房不见妻子，又赶紧往附近一个安置点找，完全不知道儿子在后面追我。”最后，在灯光球场处，答中扎西听见了儿子的呼叫，这个时候他的儿子洛松多吉已追赶了2公里路。

　　汶川地震救援“英雄团”芦山再扛大旗

　　重灾区搭起“帐篷医院”

　　脾切除、胰腺挫裂伤清创、胃壁修补、骨折复位……这些原先在汶川地震重灾区难以第一时间进行的手术，在此次地震重灾区芦山却成为可能。成都军区第42医院，扛着2008年汶川地震后被中央军委授予的“抗震救灾英雄集体”大旗，于地震当日挺进芦山。

　　抗震医疗队中65名医护人员都曾是汶川抗震“老兵”，这次，他们在大型医疗设备的支持下，搭起了“帐篷医院”。

　　57人第一时间做手术

　　4月20日8时02分地震，30分钟后“英雄团”做好出发准备，第一批32人于地震当日15时30分抵达重灾区芦山县。这支曾在汶川地震后第一个挺进映秀的队伍，在抵达芦山县后的第一时刻便进入救治伤员的战斗。芦山县人民医院被震成了危房，不能再住人，第一批人员抵达后便搭建起了“帐篷医院”，将“抗震救灾英雄团”的大旗立在帐篷外。

　　随后，第二批队员于当晚19时30分抵达芦山。与汶川地震后重灾区道路中断不同，由于此次雅安到芦山的公路顺畅，两批队伍成功携带各种装备160余台，包括手术车、放射车、远程会诊车，可以做B超、心电图、三大常规等各项可以检测生命体征的检查。“尤其是针对骨伤的B超检查非常重要，3天来我们至少为300多人照了B超。”检验技师刘彬告诉南方日报记者。而这在他们当年挺进映秀时是不可能的。

　　伤势极重的病人要被送入雅安或成都的医院，但一些适合就近处理的稍轻微手术可在此进行。抵达当晚，一位未满12岁、家住宝兴县临关镇的女孩因地震被砸，大量出血、昏迷，她立即被抬进了手术车，经过脾切除、胰腺挫裂伤清创、胃壁修补等手术，孩子脱离了生命危险。

　　地震第二天的5.4级地震再次让大批民众受伤，当日下午，近200余人被送进医院，且多是重伤。

　　据统计，截至昨日下午4时，该队已经接诊759人，收治344人，手术57人。

　　三赴宝兴昨日得进

　　在救治的过程中，42医院收治了很多来自宝兴的病人，据病人们说，当地有不少群众被砸伤，但是缺医少药。这却急坏了救护队的“老兵”们。由于宝兴县的交通一度中断，于是，地震后的第二天，他们决定带上医疗设备和药物乘直升机直接赶到宝兴，但是由于天气原因，直升机不能着陆，只得返回。

　　昨日上午，“老兵”们再次要求直接赶赴宝兴救治伤者，于是11时30分左右，20名医护人员组成的小分队再次乘直升机赴宝兴，但发现当地唯一平整地带的广场上已经住满了受灾群众，直升机无法降落，又只能返航。随着通往宝兴县公路的畅通，不死心的他们于昨日下午3时15分，携带着卫生帐篷、便携式担架床、便携式彩超、各种医疗器具42套以及各种急救药品乘车前往宝兴。终于当晚7时许抵达宝兴，搭起了第二个“帐篷医院”，第一时间治疗或转移伤员至芦山。

　　爷孙俩的地震葬礼

　　芦山县龙门乡王家村是在这次地震中损毁得比较严重的村庄之一。王家村的村民告诉南方日报记者，在地震中，村里196户村民的房子全部垮塌。记者在王家村看到，村子已成为一片片的瓦砾堆。

　　4月21日上午10时多，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简陋的葬礼，死者的乡邻亲朋们低声呼喊着，抬着棺材，沿着公路前行，最后拐入已是一片瓦砾堆的村庄内。在这列队伍中，前面的油漆了的棺材，一看就是为老人早早准备好的寿材；而紧跟其后的四位乡亲抬着的是一具小小的棺材——用几条粗糙的木板草草钉成，上面还渗透了血迹。这是一对爷孙俩，在20日早晨的地震中，爷孙俩双双当场遇难。

　　死去孩子的表伯伯说，这个孩子名叫但谦浩，今年7岁，他还有一个3岁的弟弟小杰。他们的父亲远在新疆打工，而母亲平时则在庐山县城打工。平时，兄弟俩就交给61岁的爷爷照顾。地震发生时，爷爷带着两个孙子正待在老房子里。房子开始摇晃起来，爷爷立即一手带着一个孩子奔出门外。但在地震的强烈的摇晃下，老房子轰然崩塌。就在爷孙仨跑出房子的一刹那，危墙垮塌，压在了他们身上。

　　小浩和爷爷当场遇难，而3岁的小杰被爷爷保护在臂弯下，但也受了重伤。被救出来后，他被送往了邻近的天全县医院救治。悲剧发生后，孩子们的父亲接到消息立即从新疆赶回来，但至今还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赶到家。小浩的母亲走在送葬的队伍中，悲痛欲绝，但眼泪早已流干。提起死去的小浩，随行的亲朋们都泣不成声，为他感到心痛不已。龙门乡古城村48岁的陈必瑶在地震中失去了自己的孙子。当时她正在帮1岁的小孙子穿衣服。地震发生时，她立即抱着孩子钻到了床底下，但在剧烈的摇晃中，床倒向了一边，紧接着墙壁也倒了下来，压住了她左半边身子，而1岁的小孙子则完全被倒塌的墙壁压住。震动平息后，她被救出来，左肋肋骨断了一根，而小孙子已经遇难。

　　本版撰文：

　　前方特派记者：梁文悦 赵杨

　　李秀婷 杨大正 闫昆仑

　　后方联动记者：张学斌 胥柏波 徐滔

　　辛均庆 实习生 夏侯命波 柯祥虎 李婷婷

　　稿件统筹：徐滔

(来源: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