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马瑞芳老师开始做蒲松龄研究,搜集生平资料、聊斋版本,做社会调查,每天的学术考察都连夜记下。手头有数页墨迹已淡的毕府遗址考察笔记,写于1979年10月28日夜12时。摘记如下:
汽车离开蒲松龄故居,经淄川大桥拐向新建的淄川至王村大桥,桥下是孝妇河。公路尚未修好,沿途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公路两旁树叶落净,麦苗稀疏不齐。
行了十几里,又过范阳河之桥,登上一个不高的山,蒲松龄纪念馆鲁童馆长说:“这就是奂山。”蒲松龄在西铺毕家坐馆,每年要从这条路往返多次,当时没有公路,但路线跟现在是一样的。
殷孟伦先生(著名训诂学家)表示疑惑:这就是蒲松龄写《山市》的地方?从如此平缓低矮的山上,怎么可能看到海市蜃楼?鲁馆长解释,奂山不高,但它四周地势更低,何况当年空气好,所以能看到海市蜃楼。不仅蒲松龄描写过,淄川县志也有记载。
车在西铺村口停下,迎面过来两个农民,古铜色脸庞,他们稍感诧异地向我们一瞥,就自顾自撵小猪。其中一个汉子穿对襟黑色棉袄,油光可鉴。鲁馆长说:这个村大部分人姓毕,撵猪的汉子极可能是尚书后代。
汽车在一条土路停下,我们随鲁馆长进入一个小巷道,鲁馆长指着前方介绍:“那就是振衣阁。”
振衣阁?当年尚书大人晾官服的所在啊!我一抬头,只见一堵高墙矗立面前,青灰色大砖到顶,屋顶上有瓦制鸱尾、叭儿狗,依然玲珑清晰。砖墙却已褪为浅灰,斑驳陆离、破败不堪。濒临倒塌的二层楼,前脸全部损坏,门窗全无,前边两个柱子仅存底座,后边两个油漆完全剥落的大木柱高高耸立,托起一根木质腐朽的大梁,屋顶已塌了半边,一根暗红色烂椽子耷拉下来,摇摇欲坠。二楼的楼板仅余北墙下的几块,楼梯仍然可以看出是十分气派的红木制成,上边堆着土黄色麦秸和玉米秸。
振衣阁前的小院约三十平方米,中间有个青砖砌的台子,高约一公尺,占据小院中心。鲁馆长又把当年蒲松龄教学的绰然堂大体位置指给我们看。在他所指的位置,新盖的简陋房屋已旧得像穿了几代的“诉苦服”。鲁馆长介绍,绰然堂南边,原来是毕府的万卷楼,楼前柱子上有副楹联:“万卷藏书宜子弟,十年种树起风云”。
我们出门,绕到另一个院子看明代皇帝追赠毕自严的“太子太保”石碑,然后坐车去石隐园,也就是当年毕府后花园。
石隐园迎门是蒲松龄写过的“丈人石”,高约三米,不远处有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上大下小、如锥而立,叫“单英石”。当年石隐园有许多太湖石,蒲松龄在《和毕盛钜<石隐园杂咏>》中写道:“参差众峰出,万窍鸣天籁。”那几块有名堂的太湖石如海岳石、蛙鸣石,已被蒲松龄故居搬走,还有许多太湖石埋在草丛中。有的在发挥余热:人民公社社员将太湖石充作猪圈根基,几头肥猪在太湖石边吃饲料。
1679年——1979年,我对毕府遗址的现场调查,距蒲松龄到毕府坐馆,恰好三百年。时光是何等锋利的镰刀?当年毕府甲第如云、花园优雅。毕府主人及西宾(家庭教师)蒲松龄,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昔日尚书花园,今成社员猪圈!
(来源: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