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亏本”环保生意的背后

张驰 绘

本报记者 唐烨

一台打印机中的材料循环利用率能达到多少？全球复印机和打印机主要生产商之一——日本富士施乐给出的答案是：至少99%。

富士施乐的整合资源循环技术世界领先，其位于中国苏州的资源循环工厂更是中国工业和信息化部确定的首批再制造试点之一。中国是全球生产电子垃圾最多的国家，从供需角度看，富士施乐的技术似乎“生逢其时”。但现实是，已经建立了5年的苏州资源循环工厂仍“吃不饱”，仅依靠回收再循环难以实现收支平衡，最重要的是，这套技术中最核心的“再利用”技术迟迟无法引入中国。尽管出于企业社会责任，富士施乐一直坚守着这桩“亏本生意”，但如果不打通制约的瓶颈，富士施乐的做法很难被其他企业借鉴。

一台复印机被分解为56个类别原材料

办公室角落中那台陪伴多年的老旧复印机即将“寿终正寝”，你会如何处理它？

多数人可能会考虑卖给废品收购商换点小钱。至于废品收购商是不是会将机器再卖给地下小作坊，简单加工成二手机再卖钱坑人；或者将能用的零部件拆掉翻新，其余的变成电子垃圾，在填埋或者焚烧处理之后，全然不管零部件中所含的铅、汞等有害物质是否会污染周围的空气、土壤和地下水——多数人并不曾考虑过。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有些疑惑：按照常规途径处理，存在产生污染或者被不合理地二次利用的隐患，那么对体型相对庞大的复印机，该如何处理呢？

如果这些复印机被送到富士施乐位于苏州的资源循环工厂，那将是另一番景象——

在富士施乐爱科制造（苏州）有限公司的废弃材料入口处，记者看到了一袋袋被装在大布袋中的废弃电子材料，有硒鼓、复印机的面板、内部的金属部件等。这些材料经过简单的初次分拣，正等待进入工厂的分拆车间进行进一步处理。

穿上白大褂、换上鞋套、戴上口罩和帽子，记者跟随工作人员走进一间拆解车间——只见在一台台并不太大的机器前，工人们正将自己面前的废弃电子材料小心拆解成更加细小的零件，而另外几个工人正对着电脑将回收来的电子材料称重、测量。陪同记者参观的富士施乐爱科制造（苏州）有限公司日籍总经理山中尚登解释说，在苏州工厂实行一套数据库管理系统，会对整个拆解、分类流程进行数据记录与监控。专门人员对各个拆解过程中的零部件进行反复称重，让废旧设备的原始材料与最后被分解的零部件保持100%一致，以此确保在整个拆解过程中“没有丢弃、没有填埋”。

铜线圈、磁铁、齿轮、玻璃、塑料……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已经拆解好的材料被分门别类地放置在小竹筐中。山中尚登从一个小竹筐中拿起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金属板说：“这是打印机和复印机中都会用到的线路板。你知道吗，它的回收价值非常高。一吨金矿石一般能提取出5克黄金，而一吨线路板中能提取10到20克黄金。但如果提取方式不正确，却会造成巨大的污染。 ”

山中尚登介绍，一台复印机或打印机在这里可以被分解为56个类别的零部件和原材料，小到硒鼓中的一根有磁性的轴线都能被拆解出来。这些零部件和原材料，会出售给富士施乐在中国的合作伙伴——一些具有环保资质的资源循环公司进行再生处理。

在这家工厂里，处处都体现出环保意识。比如，废弃的复印机和打印机内部覆盖着废墨粉，通过集尘器管道，墨粉被收集、打包后，卖给水泥工厂作为生产燃料；包裹机器的塑料薄膜，经过压缩后被卖给塑料工厂进行再处理；还有泡沫塑料被压缩成圆柱体，可以在建材生产中使用。在山中尚登的办公室里，也可见“环保”的影子：办公用纸背面的色块显示它们都是二次打印用纸、文件夹是由100%回收树脂材料再生而来的等。让记者难忘的是，当记者走出车间取下口罩时，山中尚登一再提醒记者“不要忘记取下口罩中可回收的、压在鼻子处的小塑料条，投入专门的回收桶中”。

那边电子废品在增加，这边资源循环工厂吃不饱

一台打印机中的材料循环利用率可以达到多少？山中尚登给出的答案是：至少96%，如果是硒鼓这样的特殊材料，这一数字可提高到99.9%。目前，苏州爱科工厂年分解1.5万台设备与50万个硒鼓，这个数字以每年15%的速度增长着。 5年来，苏州爱科工厂累计进行的设备资源化总量超过2500吨。

尽管每年处理的电子废品在不断增加，但与中国庞大的电子垃圾相比，苏州爱科工厂的回收无疑是杯水车薪。根据富士施乐粗略统计，从2003年开始中国每年至少报废500万台电视机、400万台冰箱和600万台洗衣机。打印机与复印机的报废量尚无具体统计数据，但每年都在迅速增长。

从供需角度看，苏州爱科工厂似乎“生逢其时”，也迎合了当下资源回收再利用的环保理念。但这样的一家工厂并没有受到市场的追捧，它的产能还没有完全被利用。“我们的产能有进一步提高的空间，只是……”谈到这个话题，富士施乐（中国）有限公司总裁余树章表现出些许无奈，“回收比我们想象的难多了。 ”

苏州爱科工厂回收来源，主要是购买了富士施乐打印机与复印机的客户。目前，富士施乐在国内有直销与渠道商分销两种营销模式。“对于直销来说，由于可以随时接受客户需求信息，较好地掌握回收时间，保证了一定回收率；但是对于渠道商的回收就相对较难。很多渠道商自己还没有很好地能够理解富士施乐的资源循环理念，怎么能说服企业呢？ ”

“很多企业的打印机和复印机其实都在超龄服役，这样可能要耗费更多电、产生更大污染，但只要设备还能使用，它们是不愿意将应该早就报废的设备报废的。 ”

“以前我们回收废旧电子设备是免费的，但效果一直不理想。现在我们采取以旧换新、给予一定价格优惠的手段，但很多企业仍然不愿意将废弃产品交给我们处理。我的业务员告诉我：客户觉得即便是废旧的设备那也是他的财产，他宁愿放在那里闲置也不会拿出来。 ”

日本工厂8年盈利，中国或许需要更久

正是由于设备回收数量无法满足产能需求，苏州爱科工厂也不得不面临盈利难的问题。

中国并不是富士施乐第一个建立资源循环工厂的地方，早在1995年富士施乐在日本就建立起第一家资源循环工厂，随后在泰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类似工厂相继建成。“环保意识的培养是需要时间的。日本资源循环工厂用了8年盈利；泰国资源循环工厂用了7年实现收支平衡；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几家，都还没有盈利。没有数量的保证规模，效益很难实现。我觉得，中国资源循环工厂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实现盈利。 ”

根据我国 《废弃电气电子产品回收处理管理条例》，明确规定电子产品制造商有义务对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回收再处理。但目前，国内却鲜有电子产品企业在资源循环领域进行投入。余树章回答或许解释了部分原因。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大多数电子产品企业处理电子废弃物的做法是外包给“专业”的回收企业。这样产生的问题是：回收企业在处理电子废弃物过程中是否能完全按照有关标准，电子产品企业很难控制。近年来，苹果在国内的几家上下游企业均被曝出存在污染问题。当然，还有些国内的电子产品企业本身并不十分在意回收企业的情况，只要自己的回收成本下降，废弃物如何处理，它们并不关心。

建造苏州爱科这样的资源循环工厂，投资大、成本高。 2008年，苏州爱科工厂建设时总投资额为6.5亿日元（约合3940万元人民币）。现在，苏州爱科工厂回收处理一台复印机或打印机的包装和物流成本价就高达1500元至2000元，这还不包括拆解的费用。

苏州爱科工厂目前利润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将回收的材料卖给合作伙伴，这部分的收入很少；二是会生产一部分富士施乐的配套产品，如硒鼓，这部分收入可以填补亏损。 “盈利肯定是要考虑的，我们毕竟是一家企业。只是现在谈盈利还不是时候。 ”余树章说。

在中国何时能实现“再利用”的梦想

回收设备进行分拆、找出能用的原料、实现资源再循环，其实在富士施乐这里，还是“段位”比较低的方法。在富士施乐整合资源循环系统中最核心的是“再利用”技术。“在日本，富士施乐复印机、打印机中的很多零部件是可以再利用的。”余树章表示。

经过分选、修复等特殊流程，日本资源循环工厂可以对零部件进行检测。符合质量标准的零部件，将与新品零部件一起被送上产品生产线，用来组装新产品。只有不符合质量标准的零部件，才会被送去进行再处理变成原料。富士施乐提供的资料中称：仅1995年至2004年间，富士施乐就推出了73个型号、23万台使用了再利用零件的复印机与打印机。以零部件数量计算，再生利用率为54%，节约各种资源2200吨，减少二氧化碳排放1.4万吨。“再利用的观念从产品设计就要开始。你要知道哪种材料更加耐用、可以被回收；还要使零部件尽可能适用于多种型号的机器。企业的重心会从原来的注重产品的更新换代，转向更注重产品的性能。这样，杜绝了资源的浪费，企业也节约了成本。 ”

富士施乐整合资源循环系统完全遵循了最流行的3R原则：减少（Reduce），在产品设计之初就把周期循环计划融入，考虑再利用、再资源设计、有害物质的削减计划；再利用（Reuse），对回收使用过的机器、零部件进行再利用；循环再生（Recy－cle），主要指零废弃物系统，包含了原材料再循环和热能循环利用等。

不过，再利用技术至今尚未引入中国。 “关键还是回收的设备量太少了。 ”余树章说。

富士施乐的先进技术很难引入中国，还只是一方面。在业内人士看来，更重要的是，除了复印机、打印机等办公设备，还存在电视机、冰箱以及手机等大量的电子废弃产品，如果制约苏州爱科工厂发展的瓶颈不打通，电子产品企业效仿富士施乐建立资源循环工厂这样的模式很难推广。

“对非富士施乐的产品，我们也很愿意进行回收，也许这样可以逐步形成规模效益。在日本，我们就在回收竞争对手的产品。 ”

在日本，这条回收链能打通的主要原因是：日本大型办公设备一般采取“变售为租”的方式。很多日本企业并不会直接购买打印机和复印机，而会向制造商或零售商租赁，每月或每年支付一定租金。这样，一旦设备坏掉或者有新的型号产品出现，企业可以把设备还给制造商或零售商，换取一台新设备。淘汰的设备也就回到了制造商的回收体系中，经过再利用处理，又能重新被循环利用起来。

“随着中国政府对环境和资源的重视与民众环保意识的提高，会有越来越多的设备被纳入回收体系，我相信富士施乐的‘再利用’技术一定会在中国市场实现的。 ”余树章说。

(来源: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