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忠骨盼你早归

志愿军墓碑，左边文字意为中国军，右边意为无名氏。（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韩国的“中国军墓地”。

　　1950年，一大批中国好男儿作为志愿军投入抗美援朝战争，不少忠骨客葬他乡。朝鲜现有的8处烈士陵园、62处志愿军墓地，共有243个烈士合葬墓，墓地中的大部分志愿军烈士没留下姓名，他们共同的名字都是“无名之士”。在无名墓碑中寻找父辈的尸骨，让烈士回家，成为许多志愿军后代的殷切期望。2013年7月24日，韩国政府宣布归还360具中国军人遗骸。在今年6月访华时，韩国总统朴槿惠就曾提出这一建议。

　　弹指一挥间，一个甲子过去了，逝去了60余年的360具英魂将重启回家之路。

　　文/本报记者李华 实习生程萧潇、韩晓旭 图/受访者提供

　　今年7月底，中国人民志愿军老战士代表团前往朝鲜，参加纪念朝鲜战争停战60周年活动。一晃60个春秋，曾经参加抗美援朝、风华正茂的热血少年们，如今已近耄耋之年，他们大多都已80岁高龄。当初，他们凭借一腔热血，义无反顾地跨过鸭绿江，但是他们中的许多人再也没能回家。

　　战士牺牲 就地安葬

　　曲英奎，一名普通的原志愿军后勤三分部通信兵，1952年10月赴朝鲜战场。

　　在战斗物资极度缺乏的年代，曲英奎和他的战友徒步或骑自行车翻过几座大山，前往战斗前线传达命令，“美国战斗机非常猖狂，有时候一封信四五个人都送不到。”

　　“（战争）没有前方和后方，哪里都是战争，哪里都有炮弹。”曲英奎和其他战友每逢遭遇敌机狂轰滥炸，就立刻躲在树林和山洞里，来不及躲避只能就地趴卧。

　　曹家麟，原志愿军67军战士，1950年，14岁的他参军入伍，次年6月奔赴朝鲜战场，20岁回国。他人生最美好的青春，留在了朝鲜的土地上，他用青春印证了战争的残酷。

　　“在朝鲜，我们白天基本上不能活动，因为前方是炮轰，后方有飞机。”曹家麟起初是文工队队员，经常代表首长慰问部队，或在部队马上要攻占山头时，他和队友在山下为战士们打气助威。

　　枪林弹雨是战场的常态，牺牲也是毫无征兆。在一次执行任务时，恰有飞机轰炸，曲英奎和战友趴倒在地上，飞机轰炸过后，有战友一动不动趴在原地，“我们过去（试图叫醒他）的时候，他的胸前流出一摊血，牺牲了。”这样的情形，在曲英奎的战斗生涯中亲历过三四次。

　　战士在战场上牺牲后，遗体一般会选择就地安葬，如果战事紧急，部队会到山洞里找“老乡”（朝鲜当地居民）。曲英奎介绍，志愿军和朝鲜人民联系紧密，“他们没饭吃的时候会找我们拿，我们没有的时候也会找他们。”

　　“老乡”们不论是对朝鲜人民军还是中国志愿军的伤亡者，都会主动收容，帮助伤员清洗伤口，而不幸逝世的战士，会根据他们衣服上的名字、住址、联系方式来确定身份，然后往上报备，以此作为凭证通知死者家属，记录逝世的战士。然而，残酷的战争洗去了大多数生命的身份，大部分志愿军丢失了生命却没有留下名字。

　　曹家麟回忆，有些战役会南下越过三八线，这些牺牲的战士如今就安葬在韩国境内。

　　弹指之间，灰飞烟灭。所有这些都已成往事，在曲英奎的口中，这些故事时常是他和开封市其余两三百位抗美援朝老战士闲时怀旧聊天的谈资。

　　客死他乡 分葬两国

　　亲历战争的曹家麟更懂和平的可贵。

　　如今，曹家麟愈发感激昔日战友对他的关爱。当年，年少的他十分莽撞，“别人不敢去的地方我敢去，飞机轰炸时，我都敢下河沟。”部队领导与战友给予他特殊的关怀和照顾。

　　曹家麟每次下部队，都有专人跟他在一起照顾着他。通过封锁线时，队友还不时拽他一把。

　　“这些年来，特别是退休后，我内心深处就更加怀念他们，总希望能走到他们墓前，献上一朵花，给他们点支烟、敬杯酒。”曹家麟始终觉得自己能够活着回来，多亏战友的关怀和照顾。多年来，曹家麟为了心中的牵挂，多方奔走，希望能够找到烈士们的墓碑。

　　朝鲜停战后，志愿军领导机关成立了烈士陵园修建委员会，中国政府拨出专款用于烈士陵园建设。据央视报道，在朝鲜建起了八处志愿军中心烈士陵园，62处志愿军墓地，建有243个烈士合葬墓，将分散在各地的大部分志愿军烈士集中安葬于这些烈士合葬墓中。2010年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解读抗美援朝战争》一书中提到：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有14万中国志愿军长眠在异国他乡。

　　当年，曹家麟参与了修建志愿军烈士陵园的部分工作。他回忆道，修建陵园总部有明确要求，总体来说就是不要有太多的移动，基本上利用原来能用的陵园。

　　另外，每一个陵园都有具体要求，比如新选址的烈士陵园必须避免陡坡、远离水沟、不要建在容易塌方和土石方不稳的地方。

　　“停战之后所修建的烈士陵园，我们志愿军老战士是满意的，觉得为自己的战友安排了一个很好的地方。”曹家麟说。

　　葬身阵地 难以拜祭

　　然而，大多数的阵亡烈士仍安葬在他们当时牺牲的阵地上，那些地方恰好是军事禁区。即便是在60年后，他们依然难以等到战友和亲人们前来拜祭的脚步。

　　有一次曹家麟陪同志愿军烈士家属李家英、魏红战前往朝鲜拜祭烈士亲人，但烈士墓位于轿岩道靠近三八线的地方，因此行程受阻。

　　眼看着多年的心愿落空，李家英、魏红战当即情绪失控，曹家麟提出一个折中方案：选择一个能远远看到烈士当年牺牲前线方向的高地，到那里去祭扫。

　　李家英、魏红战无望地选择在高地上眺望，呼喊着亲人的名字，诉说自己来看他们了。近在咫尺却不得再靠近一步，许多烈士后人都经历过类似的痛苦。

　　国内志愿军烈士安葬地主要集中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丹东抗美援朝烈士陵园、赤壁市志愿军烈士墓群。

　　日前，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刘书记向本报记者透露，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是专门安葬特级、一级战斗英雄、团以上干部和著名战斗英雄的烈士陵园，在园区内安葬的123位志愿军烈士都已知姓名，对不同级别的烈士待遇一视同仁，没有特殊化。

　　辽宁省丹东市抗美援朝纪念馆公布的志愿军直接战斗牺牲的人数为183108人。该纪念馆副馆长尹继波透露，如今在志愿军烈士人数统计方面没有大的变化，上升空间很小。目前所做的工作主要是对烈士进行分类、完善基本资料、研究与展出。如今纪念馆内陈列着黄继光、罗盛教、杨根思等烈士的英雄事迹和历史资料。

　　离家60年 只剩代号

　　时至今日，仍有一批阵亡将士的遗体，留在他们曾经浴血奋战的“三八线”以南地区，也就是今天的韩国境内。韩国即将归还的部分中国志愿军遗骸就长眠于韩国坡州市“中国军墓地”。

　　墓地附近的农民徐诚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墓地约在1997年～2002年之间修建，那时南北关系稍有好转。

　　根据遗骸发掘时找到的纽扣、鞋子等遗物认定遗骸的身份，唯一能确定的是国籍，他们是谁，叫什么名字，他们生于何年，牺牲于何时，这些关乎生命的生动细节，大部分都是空白，他们留下的只是一个数字代号。

　　一名纪录片制作人秦晴早在2010年就曾祭奠、记录这群逐渐被遗忘的无名之士。

　　曾经亲身前往韩国“中国军墓地”的秦晴在微博里回忆当年的情景：“刚到墓地入口时，就已觉得心跳加速，眼眶湿润，鼻头发酸。还是那句话，有些情感是血液里的。”

　　墓地并非无人问津，“还是有人打理的。但是，大家都是天然地、本能地反应说，中国人应该把他们接回去。”秦晴说。

　　墓碑朝北 不是家乡

　　按照韩国的传统，墓地一般面向南方，但秦晴发现，志愿军墓碑面朝北方，她想，这是为了让死者可以面向家乡的方向。60年前，他们就是跨过北方的鸭绿江投身异国的战斗。

　　但北面的朝鲜并非中国的领土，中国志愿军的家乡也并不在北方，何日才能让志愿军战士的英魂重回故里？秦晴和大家一样期待着。

　　“以前不知道这件事，可以无所谓，现在知道了，就希望可以找到办法让战士遗骸回国。”秦晴在亲历中国军墓地后在微博上写道。

　　秦晴和团队的心血《异国青春——抗美援朝60周年祭》纪录片播出后，引起网民共鸣，“遗骸应该回来！”网友的意愿愈发强烈。

　　但是，遗骸回国确实存在非常多的困难，“当时朝鲜半岛是停战状态”，秦晴觉得遗骸的回国问题前景不明。

　　秦晴把网友的评论一一整理出来，通过邮件发送给韩国驻香港总领馆负责文化交流的官员，但是外交官一直没有回应。直到有一次在一个活动中遇到那位外交官，“他把我拉到一边，说信已经收到了，他会看看这件事情怎么做。”此后，秦晴并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复。

　　2013年7月27日，为纪念朝鲜战争停战60年，一家媒体摄制了《青山处处埋忠骨——志愿军墓地探寻纪事》纪录片。秦晴作为纪录片的总编导参与其中。

　　“播完后回头想想，做这件事情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这缘分早在2010年找到韩国坡州的志愿军烈士墓时就种下了。”从播下寻找志愿军历史、关注老兵遗骸的种子，再到一路拍摄之旅，秦晴和团队用镜头记录了这群“最可爱的人”。

　　民政部回应：

　　将联手多部门迎接烈士回家

　　今年6月，韩国总统朴槿惠访华时提出将360具中国军人的遗骸归还给中国，时值朝鲜战争停战60周年，在国内引起积极反响。

　　7月24日，韩国政府再次发声，确认归还遗骸事宜。

　　“我不敢说现在这个结果（归还志愿军遗骸）跟她（负责文化交流的外交官）有多大影响，但毕竟现在世界格局不一样了。”秦晴说，遗骸归还可能“直接是中韩之间的外交事件”，“中韩两国今天的关系，外交途径应该可以解决，只要有决心！”

　　对于志愿军遗骸问题，在秦晴看来，部分中国人对此并没有非常清晰的概念，“大家都有一种民族情绪，容易被一种天然血液里的东西所鼓动。”她说。

　　实际上，对遗骸回国的态度也见仁见智。

　　“就我自己来说，我倒愿意在异国他乡，望着祖国发展。我曾为新中国贡献自己的力量，而我也支援了朝鲜人民，打赢了战争，我感到自豪！”曲英奎作为一名曾经不畏生死在朝鲜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原志愿军老兵，有着与他人不同的历史情怀。

　　听到韩国总统表示归还烈士遗骸的消息，曹家麟很兴奋，“我希望他们回家，应该魂归故里。”曾有一位经历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将军说过几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曹家麟。老将军说，他们（志愿军烈士）有祖国，他们不是孤魂野鬼。曹家麟感慨道“六十年了，我们国家有这个条件，不能再让他们流落了，他们应该回来。”

　　尹继波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认为，“这是个好事。对于我们来说，在韩志愿军战士遗骸归来这个愿望是相同的。”

　　360具志愿军烈士到底何时回家？又将在何处安家？民政部回应本报记者，志愿军遗骸回国事件比较复杂，民政部、外交部等多部门正在联手操办，民政部参与其中，扮演的角色是遗骸回国后负责安葬等事宜。具体情况在合适的时候将会举办发布会对外公布。目前，前期事宜的进展未有明确时间节点，因此目前暂时无法给出安葬遗骸的具体时间表。

　　为了回家，烈士们等了60年，或许对于他们而言，再稍微等待一下也并不算漫长……

(来源:广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