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人家属也是被害人”

杨斌。（资料图）

　　因替溺婴母亲辩护备受质疑的检察官杨斌创设公益项目 帮助刑案当事人

　　几年前，因替溺婴母亲周模英辩护，广州市检察院的检察官杨斌走入公众视野。此后她坚持帮助这个陷入困境的家庭，又收获了广泛的赞誉。

　　在舆论的波涛中起起伏伏，杨斌始终未改初衷。她坚信，“唯有爱与宽恕，方能获得救赎”。今年，杨斌以父亲的名字命名，发起创设了广东首个帮助刑事案件当事人及其家属的“天祥关爱项目”。她希望通过帮助这群被社会抛弃和遗忘的人，促进刑案当事人双方的谅解与宽恕，从而唤醒人性，弥合社会裂痕。

　　文/记者

　　林霞虹

　　（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90％以上刑事案件都发生在底层人群中，无论是被害人家庭，还是被告人家庭，遭受犯罪后往往处于终身贫困状态。”——杨斌

　　“伟大的人都有两颗心：一颗心流血，一颗心宽容。”

　　1998年起，杨斌在广州市花都区检察院担任公诉人，2003年又到广州市检察院当公诉人。在公诉人的岗位上，她接触了许多故意杀人、故意伤害案件。“每一宗刑事案件背后至少都有一个家庭在承受痛楚，如果是故意杀人案，就至少有两个家庭带着一生难以愈合的伤口，但他们却像隐形人一样被遗忘、被漠视。”

　　老人的泪水唤醒她

　　在刚工作时，杨斌也没有留意到这些“隐形人”，直到一个老人的出现，才唤醒了她沉睡的心灵。

　　那是发生在十多年前的一件事。当时花都区检察院刚搬到新办公大楼，周围还是一片荒凉。一个夏日，杨斌正伏案工作，一个老人推门而进。老人说，他的儿子在一起交通肇事案中去世，他是从山东赶来交材料的，说着便掏出户口簿和一张写在小学生作业本纸上的诉状要交给杨斌。按照规定，检察院只收复印件，杨斌便让老人复印了再拿来。老人问检察院有没有复印店，杨斌说没有，接着又埋头工作了。

　　但杨斌忽然意识到，老人在桌旁站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这段沉默在杨斌心里激起了波澜。她一闪念间想到，老人正承受着丧子之痛，千里迢迢来到广州，举目无亲，外面烈日炎炎，周围又那么荒凉，她却叫老人回老城区复印材料……杨斌赶忙追了出去：“老人家，我帮你复印材料吧！”正在走廊等电梯的老人，听完这句话不禁老泪纵横。

　　从那一刻起，杨斌开始时刻反省自己。她的眼里不再只有案件，还有案件背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她会力所能及地帮被害人家属写刑事附带民事诉状，也会耐心地给他们回答问题，给出建议。“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很简单，但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雪中送炭。”

　　毒贩的父亲触动她

　　帮助刑事案件被害人及其家属似乎还很好理解，但杨斌创设的“天祥关爱项目”也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了刑事案件被告人及其家属。对质疑者的逻辑，杨斌特别能理解。“这个世界有鲜花，就有绿叶，有美好的事物，就有丑陋的东西。死刑犯如果可以选择，大概也不想选择做那么偏执狭隘的人吧。”

　　杨斌提起美国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发生的那起枪击事件。她说，凶手杀害了32名无辜者，美国民众在悼念时，却点燃了33根蜡烛，他们认为凶手也是受害者。“这种理念在中国很难被接受，我们还是很原始的同态复仇观念。”但杨斌认为，仇恨于事无补。她更喜欢纪伯伦的那句名言：“伟大的人都有两颗心：一颗心流血，一颗心宽容。”

　　“被告人的家属更该被同情、被关注。”杨斌曾在法院大门外碰到过一个毒贩的父亲。老人带着未满周岁的孙儿在法院大门等候多时，只巴望着囚车经过时，坐在里面的儿子能看一眼他怀中的幼子。当一辆警车从大门内徐徐开出时，老人误以为那就是囚车，便使劲拍打熟睡的小孙儿，可孩子睡得太香了，情急之下，老人竟掏出打火机烤小孩的手，希望能让他痛醒。杨斌见状，急忙制止，眼泪也止不住流了出来。

　　后来，这名毒贩被判死缓，杨斌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能想象，如果老人失去了儿子，孩子失去了父亲，那个家将一蹶不振，也将遭受无数白眼——可他们同样是被害人，同样失去了最爱的人。

　　再后来，杨斌在办理周模英案时发表了著名的公诉意见，替溺死孩子的周模英求情。“如果说此前我所做的是出于本能的不自觉的善，那么之后的所作所为就是自觉的行动。”

　　“我们愿做一颗种子”

　　今年3月初，杨斌去了一趟海南，她带着被告人家属的感恩和愧疚，要去看望被害人家庭。

　　五年前，来自重庆的小军杀死了来自海南的小阳。法庭上，小军痛哭流涕地说：“我认为判我死刑是罪有应得。”他愿意赔偿，可是家里一贫如洗。小军最后被判了死缓。小阳的家属不服，申请抗诉，杨斌经历了一番内心的挣扎，最终写下了“不予支持”四个字。她忐忑猜想，小阳的家属会大闹。但电话打过去，尽管他们不认同这个判决，但还是平静地接受了，甚至连一句责问的话都没有。感受着小阳家人的善良，杨斌感到内疚、羞愧。

　　此后的五年，杨斌一直和两个家庭保持着联系。然而，当踏足海南小阳家时，她还是被眼前的贫困震撼了。原来，当年小阳家去广州处理后事、请律师花了五万多元，都是东拼西凑的，现在家里还欠着三万多元的债。杨斌转达了小军家人的歉意，并询问他们是否愿意接受对方的当面忏悔和感恩，全家人都哭了起来。哭过后，小阳的祖父却平静地说：“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愿意。我不怨他们，让他们安心吧！”

　　“除了将被告人绳之以法，我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呢？”从海南归来，杨斌决定帮小阳家募捐。她的朋友蔡文芳——广东省绿芽乡村妇女基金会负责人得知了杨斌的想法，决定帮助她。今年6月，“天祥关爱项目”诞生。

　　杨斌说，在经济上对刑事案件当事人及其家属提供帮助只是“天祥关爱”的一个层面，他们更期待能成立当事人家属互助组织，让大家抱团取暖，从精神上给予支持。她特别关注怎样从制度上帮助刑事案件被害人。尽管一些地区有试点，但其针对的被害人范围较小，条件苛刻，用以补偿或救助的资金也少得可怜。

　　杨斌坦言，“天祥关爱”的力量很有限，但他们愿意做一颗种子，引起社会对刑案当事人及其家属的关注。

　　新闻

　　背景

　　她拯救了

　　女囚一家

　　2005年，江西女子周模英将9个月大的患病女儿扔进河里溺亡。出庭支持公诉的杨斌了解了周模英的艰难处境之后，当庭洒泪请求法院轻判。

　　在公诉词中，她说道：“我们不能漠视隐藏在背后的社会原因和背景，我们不能忘记站在她身后的那些挣扎在社会底层、为生存而苦苦呻吟的人们，以及他们的苦难和命运。这也是法律应有的良知。”指控犯罪的公诉人竟然为罪犯求情，该行为引起了非议。有评论甚至说她“感情用事，任意发挥”。后来，广州中院一审判处周模英有期徒刑11年。广东省高院二审改判为6年。

　　周模英服刑期间，杨斌多次前去探望，与她通信。对周模英的两个孩子，杨斌也十分关爱，她数次在寒暑假把孩子接到广东玩。

　　周模英出狱后，到广州跪谢杨斌。杨斌的事迹被报道后，广东省检察院检察长郑红批示“每一位检察官都应该向杨斌同志学习”。

(来源:广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