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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QQ空间原标题：别把我当“发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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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医生做了3年，“85后”凌绂罡心里糅杂着身为医者的困惑与骄傲，恰如一枚硬币的两面。
李谧欧 摄
在这部非虚构的作品中，作者凌绂罡讲述了自己奔赴一个个生死关口，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体会世情百态的经历。
在这位“85后”年轻人的叙述中，糅杂着身为医者的困惑与骄傲，不做作，不矫情。
本报记者 王一 实习生 邓天飞
急救医生要有四大技能：救人、抬人、算账，还有——跑得快
2009年，凌绂罡从石家庄一所医科学校中西医结合专业毕业，进入奉贤区120急救中心，成为上海100多位急救医生中的一员。
医生这个职业对凌绂罡来说是神圣的：“我小时候特别喜欢那些港台医疗剧，觉得里面的主角特厉害。高中毕业时，很想学医，哪怕离开上海到外地上学也无所谓。”
进入急救站的第一天，他就被急救医生的工作强度吓了一跳。“我们是‘做一休二’，听起来似乎很轻松，但这个‘一’其实是连续工作24小时。”
轮到当班，早晨7点半，凌绂罡赶到急救站，换好工作服，检查药箱、拖地、清洁救护车车厢。8点，准时待命。
凌绂罡所在的奉贤急救中心共有6辆救护车，车载终端与急救中心联网，每辆车配备一名司机和一名急救医生。
每次铃一响，凌绂罡便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抓起衣服冲出急救站跑向救护车。按规定，急救人员需要在2分钟内到达车内；但一般情况下半分钟内凌绂罡和同事们就已到位。
一路呼啸来到急救事发点，凌绂罡他们要在第一时间查看病人病情，在最短时间内为病人进行心肺复苏、开放静脉通道、除颤、用药等等：“维持病人包括体温、呼吸、脉搏、血压在内的基本生命体征，减轻病人痛苦，稳定伤病情。”
除此之外，急救医生的工作还包括和司机一起将病人抬至车上，快速转送病人到附近医院，跟医生交接，与患者家属结账。
在值班的24小时中，凌绂罡通常会接到十余次急救运转任务。往往一次出车结束后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下一个任务又接踵而至。“除了晚饭后的一小时和零点后的几小时，其余时间都处在急救中和准备急救的紧张状态中。吃饭要在5分钟以内解决，因为电话铃随时会响起，每吃一口都觉得赚到了。”
上班不多久，凌绂罡就向好友感叹：“我们急救医生都是掌握多项技能的复合型人才——‘内外妇儿’要会，口才算账要精，贴身短打要懂，体力搬运要做，最重要的是能抗压忍辱。”
在急救站工作3年，他和各式各样的病人打过交道，其中有烂醉如泥的肇事者、精神病患者，还有挥着菜刀的。但无论去过多少次急救现场，每次出车前，他还是会惴惴不安：“不知道这次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如果是呼呼大睡的醉汉，检查完后送医院即可。最怕遇到神志不清、一身蛮力的醉汉，那就什么都可能发生了。”凌绂罡曾遇到一个喝醉的小伙子，让他在接诊单上签个字他就怒了，一把撕了接诊单，还要挥拳打人。凌绂罡赶紧跳下车才逃过一劫。
自此之后，凌绂罡便常常自嘲：“急救医生要有四大技能：救人、抬人、算账，还有——跑得快！”
病人家属站在他身后 “指点”：“应该先胸部按压”
值班时，为了应对下班高峰期频发的车祸，凌绂罡通常赶在下午4点前吃完晚饭。有时来不及，就得挨到晚上八九点才能吃上饭。
一天下午四点刚过，凌绂罡还没扒几口晚饭，急救电话进来了：一位老人突发心脏病。凌绂罡放下碗筷，几分钟后赶到病人家中，量血压、测心电图。
他忙着救人的同时，病人家属也忙着给一位熟识的医生打电话：“李医生，我父亲心脏病晕倒了！”“嗯，嗯，我知道了，好的！”这位家属一面和医生“热线”，一面站在凌绂罡身后“指点”：“应该先胸部按压！”“不对不对！你做的和我认识的医生说的不一样……”凌绂罡没有理睬她。见毫无回应，病人家属越发心急火燎，指手画脚。
等病人病情稳定了，凌绂罡一边收拾医疗器具，一边才有时间“禀告”家属：自己刚才的做法和那位医生说的完全一致。
病人家属的这种隐隐的不信任，凌绂罡经常遭遇。让他烦恼的是，这种不信任会不同程度地妨碍抢救。“我们的首要职责是对病人的生命安全负责，救人始终是第一位的。”他认为自己的做法没错：“急救医生就是要争分夺秒，如果我再花精力和家属沟通的话，就是在浪费抢救时间，是一种渎职。”
在急救过程中，应该怎样处理与患者、患者家属的关系？这个问题凌绂罡曾向前辈讨教，得出的结论是：首先要对患者负责，而不是家属；在急救中，医生要成为主心骨，甚至要排除家属的干扰，全身心投入抢救。“这个时候的家属肯定是慌乱的，所以你就是主心骨，要干脆利落，给人一种权威感。”
许多次，凌绂罡一赶到现场，家属就上前来拉住他的手，问这问那。凌绂罡甩开病人家属的手，到病人身边进行救助。此时，有的家属反应过来会收手，有的则斥责他态度差，凌绂罡只能忍着。
通常，病人的状况越是危急，家属的情绪就越是焦灼，越容易失控。有几次，病人家属突然被告知噩耗，当场情绪失控，对凌绂罡拳脚相加，凌绂罡只得“落荒而逃”。
谈及这些狼狈，凌绂罡不是没有委屈：“一般人遇到家人出事肯定会慌，脾气也会不好，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不能把医生当发泄口啊！”
凌绂罡觉得，有些人把医疗看作服务业，觉得花了钱，医生不但要把病治好，还要把病人服务好、让病人家属满意，“这是不现实的，还是要抓重点。”
“医生对病人的责任，是在明晰病情的基础上通过专业的手段给予病人恰当的医治。我们很多时候没有时间照顾到病人及其家属的心理状况，这些问题应该由专门的心理医生予以解决，最好是事先预防。”凌绂罡说，医疗首先有极强的专业性，其次才有一定的服务性：“病人和家属如果尊重我们的专业性，多一些信任，我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那些 “极品路人”，让他哭笑不得
2011年“十一”期间，急救病人相对少一些。凌绂罡有空便在豆瓣网上和人聊天，发帖子吐槽，没想到网友们说，这些故事好看。
“我最初的想法，就是记录下当急救医生这几年遇到的人和事。用一种揶揄的方式告诉大家，虽然经历了这些事情，常常被‘虐’，但我们还有着比较好的心态，还不忘自我调侃、解嘲。”
当急救医生3年，除了各式各样的病人家属，凌绂罡还遭遇过不少“极品”路人，让他哭笑不得。
一次，凌绂罡去车祸现场救援。患者是一位摩托车主，撞断了几根骨头。凌绂罡为病人固定止血后，把病人抬上担架，准备运上救护车。可是，围观的人群将通向救护车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凌绂罡一边和同事用手拨开人群，一边喊着“借过！让一让”，人群无动于衷。“堵路的还是堵路，聊天的还是聊天，好像我就是个端茶送水的。”
好不容易往前挪了一点，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挡住了去路。她踮着脚尖，怎么也不肯挪步，还急切地问：“哎呀呀！怎么会这样子的啦，怎么一回事呀？”凌绂罡回答：“生命体征没什么问题，就是断了条腿。”
“医生！你一定要救救他啊！”大妈非常恳切。“我会的。”凌绂罡随口问了句：“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不认识，就是路过看看……”
这种“热心”得让人无奈的陌生人，凌绂罡经常碰到。如果病人的状况不是很紧急，倒也没大碍。但一旦遇到紧迫或棘手的情况，这种“围观”便很不利于救治。“比如对病人进行心肺复苏时，围观人群中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推搡，要会是波及正在施救的医生和脆弱的病人，就会产生严重后果。”
凌绂罡承认，和那些漠然的过客相比，这些驻足围观的人多少能让人觉得一些关切的温暖。但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如果人们能多一些医学常识，多几分冷静，才能真正帮到患者和医生的大忙。
诸如网上引起广泛讨论的 “老人摔倒到底是扶还是不扶”之类的问题，在凌绂罡看来不难化解，关键是懂一点医学知识。“如果老人是骨折，跌倒后急忙扶起只会加重损伤，严重的还会导致截瘫；如果是中风，要判断是脑梗还是脑出血，脑出血的话同样不能搬动，应该仰卧、把头偏向一侧。所以，遇到摔倒的老人，正确的做法是赶紧拨打120急救电话，并帮助疏散人群。”
“病人虐我千百遍，我待病人如初恋”
“干这行的没几个会坚持做下去”，凌绂罡坦言。短短3年，他就见证了好几位同事的转职，“能进医院当门诊大夫的都走了”。
“工作压力大”、“挣钱少”、“发展空间小”……凌绂罡一口气列举了这个职业的好多短板。还不满30岁，这位“85后”从工作中感觉到的却是满满的“累”：
“常常刚出车，就收到病人家属的‘连环夺命call（电话）’：到哪了？到哪了？怎么还没到呢！再不到就别来了！有些脾气不好的甚至就开始骂了，我们心情能好吗？”“送病人到了地区医院，家属执意要转去三甲医院，送到三甲医院后又因没有床位，只能再次返回。这样的折腾多了。”“由于要搬抬病人，急救医生当中有四分之一都患有腰椎间盘突出。”
……
工作中，他也不是没有品尝过救死扶伤的成就感，但这样的时刻并不多。
一次出车救援，救护车刚赶到，6名患者家属便急着要把病人抬到车上，凌绂罡赶忙制止。把病人平放在地上后，他判断病人有脑水肿，病情非常严重，当即做了处理。送到医院后得知，如果不是及时阻止并采取救治措施，这位病人很可能就没救了。
“通常我们把病人送到医院，办完交接手续后就失去了病人的信息，如果不是特意回头去问，就不知道他的病情后续发展如何，也不知道我们采取的急救措施对不对，哪里还需要改进。”凌绂罡觉得，医院和急救中心之间需要建立反馈机制，否则，急救水平难以提高，急救医生都感觉自己“和一个搬运工没有区别”。
2012年，凌绂罡告别了急救医生的岗位。现在，他正在参加一个医疗培训项目。
人已离开，但他把当120急救医生时写的帖子整理成书稿时，还是起了个《病人虐我千百遍，我待病人如初恋》的名字。
究竟谁能做到“病人虐我千百遍，我待病人如初恋”？
“应该会有人吧”，凌绂罡笑了笑，表情有点复杂。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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