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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风村走出来的“勿里兄弟子”

2014年03月13日09:09    来源:解放日报    手机看新闻
原标题:麻风村走出来的“勿里兄弟子”

  全新的大营盘小学,免费午餐中有土豆烧肉,Frank(前右)一次可以吃两大碗。

  曾经的大营盘小学,Frank也是其中一员。

  张平宜和已经成为她得力助手的Frank在大凉山工作。

  均资料照片

  本报记者 朱晨

  咖啡馆的落地窗外,是上海市中心的一条主干道。眼前的男孩子充满自信。来自“丛林”的他,20多年人生,见证社会前行。

  “我叫勿里兄弟子,这是我的故事。”

  咖啡馆的落地窗外,是上海市中心的一条主干道。日夜穿梭的车流不远处,现代化商业中心的玻璃映射出刺眼的光。

  眼前的男孩子充满自信,他有礼貌地递上名片,上面写着“李一扬”和他的英文名字“Frank Lee”。

  “大家都喜欢叫我Frank,李一扬是张阿姨帮我起的名字。她教我读书识字,带我走出凉山,带我认识这个世界,学会热爱生命。不然,我可能永远只是麻风村里的勿里兄弟子。”

  他说的张阿姨,就是2011年荣获“感动中国人物”的张平宜。

  “第一次拜访大营盘,让我最shock(震惊)的是一个如此荒僻的麻风村,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孩,而且一个比一个小,一个比一个脏。”

  ——《触·台湾娘子上凉山》

  和闻名遐迩的“吉克隽逸”一样,“勿里兄弟子”也是一个彝族名字。

  勿里兄弟子,也就是本文主人公Frank,出生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越西县高桥村边的一个村。今天的地图上,它名叫大营盘村。曾经,这个近1000人口的村子,是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麻风村”。

  Frank的父母都是健康人,自己从小赶着牛满山跑,连感冒也很少得。唯一让这个家庭从原先世代居住的村子迁居大营盘的原因,是他的爷爷和外公年轻时曾经得过麻风病。

  说是麻风病患者,可Frank从来不觉得爷爷和外公和正常人有什么两样。爷爷说,由于当时治疗及时,吃了药,病情被控制住,也没有对容貌造成影响。

  那为什么不搬回原来的村子去呢?

  爷爷说,在敬畏鬼神的族人看来,一个人得了麻风病,就变成了麻风鬼,需要念经驱魔,只能离群生活在一起,即使麻风病已经被治愈。

  解放前,大营盘就是一个麻风病人自动集聚的自然村。1959年,根据国家麻风病防治“就地发现,就地隔离,集中管理”的方针,大营盘被越西县政府设立为麻风病人康复村,行政关系上依附于隔壁的高桥村。可是外面的人不愿进来,村里的人也不愿出去。县里定期送药的医生,每次都让村里的老医生去县里自己取药。

  除了一起放牛的小伙伴和村里的大人们,张平宜是Frank这辈子第一个见到的“外面来的人”。

  “把大营盘小学变成一所正规的乡村小学,是我的第一个梦想。梦想中的希望学园,拥有彝族建筑特色的教学楼、住宿楼和一个屯垦式的农场。”

  ——《触·台湾娘子上凉山》

  2000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村长夜半挨家挨户敲门。“明天大家把脸洗干净,都换上最好的衣服,有贵宾要来我们的学校参观!”

  大营盘小学,是整个村子唯一稍有文化气息的地方。1986年的时候,考虑到大营盘就在高桥村旁边,交通方便,孩子又多,在四川省民族事务委员会的赞助下,决定在这里建立第一所麻风病子女的专属小学。这在当时被视为麻风病防治史上的一大创举。可,没有老师敢来。原来高桥村的苹果技术员王文福成了唯一的留守者。他负责教所有的年级的所有课程。

  8岁的Frank很兴奋地和小伙伴在校门口排好队。当戴着牛仔式帽子和太阳镜的张平宜走进学校时,他忍不住和身边的同学窃窃私语:“这个女人看起来好奇怪哦!”

  陌生的女人开口,说的是听起来和彝族话完全不同、也不像四川话的普通话:“大家好,叫我张阿姨。”

  这是张阿姨第一次走进了Frank的生命。不过当时,他完全没预想到,这个“奇装异服”的女人,会在自己的生活中占据怎样的位置。

  其实张平宜也同样吃惊。当时,她刚生完第二个儿子,还是我国台湾地区一家著名报纸的记者。一个偶然的采访机会,张平宜12天里探访了四川、云南边缘的6个麻风村。“当时我才生完小孩3个月,完全是一个母亲的心情。”那年冬天,张平宜听说四川凉山越西县有一所开在麻风村里的小学,立刻收拾行李直奔凉山。结果唯一的老师王文福,打算过完年就去打工卖水果。张平宜发了急。

  建学校需要钱,家境优越、从小没为钱发过愁的张平宜第一次尝到了求人的滋味。她成立了一个慈善组织募款,刚开始既没有知名度也没资金,不少人觉得她简直“有勇无谋”。辞去工作,卖蜡烛、写书、演讲,张平宜到处奔波。“我是记者耶,无冕之王,我平时说话是什么样子,让我鞠躬哈腰、抛头露脸地募款真的很尴尬。”她还是坚持下来,用募得的100万元新台币,将学校原有的两间破教室扩建为四间牢固的校舍,还增加了活动室、操场、厨房和校医室,俨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顿不到台币十块的午餐,对一群吃马铃薯长大的大营盘孩子来说,是一天的头等大事。”

  ——《触·台湾娘子上凉山》

  Frank看着漂亮的建筑在村里拔地而起,他知道那是张阿姨帮忙建起来的。她个子小小,却爆发力惊人。2002年开学,县教育局派来两个正规老师。张阿姨挨家挨户,劝村里人把孩子送到学校。学费全免,还免费吃营养午餐。

  上学成了Frank每天的期盼,尤其中午开饭,热腾腾香喷喷的白米饭真的很诱人。

  虽然不了解为什么,张阿姨似乎也在学校里住了下来。每天清早晨跑的时候,Frank都能看到她在二楼窗口喝咖啡。

  为了能照料学生的生活,张平宜决定从宾馆搬进学校住。首要的大问题是吃饭。原来的学校并没有食堂,学生中午都必须回家吃饭,虽然家里除了土豆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因为长期营养不良,Frank和他的小伙伴们都长得与实际年龄并不协调地瘦小。建学校的时候,张平宜就特地规划了厨房和培训厨工,每天中午向学生提供营养午餐。最经典的“名菜”是土豆炒肉片。在家很少能吃到肉的Frank每次都能吃上两大碗。

  偶而张阿姨也会动手做菜,拿手菜是把所有的菜肉煮成一锅,非常鲜美。每回住校生都要吃到锅底朝天,撑到肚皮快破。有时候张阿姨也会煮一些奇怪的料理,她会把酸酸的青苹果加野蜂蜜煮成果酱,让大家夹在馒头里吃。有一次她异想天开,用葵花子擀面饼,说要做披萨饼。Frank和同学抢着剥葵花子的壳,后来把葵花子披萨吃进嘴里时,竟是个好吃又难忘的回忆。

  功课上,张平宜记者出身,文字功底没问题,自己成了业余课辅老师。暑假里还会有志愿者来教英语和美术。到了六年级,每个学生就都必须住校,每天晚上在老师的监督下自习。

  读不好书,就没有办法走出麻风村,走出大山。

  Frank觉得张阿姨是个脑子灵活又很会聊天的人,只要下晚自习,张阿姨的房间总有学生钻进钻出,天南地北闲聊,并传来阵阵笑声,但从小沉默寡言,习惯躲在人群角落的他,总是鼓不起勇气去找张阿姨聊天。偶尔看到忙进忙出的张阿姨对他投以一个微笑,Frank内心就会涌起幸福的感觉,嘴角扬起腼腆的笑容。几年朝夕相处下来,张阿姨虽然一样继续她自己的穿戴风格,但已不再遥不可及,相反地他觉得她热情亲切,尽管有时候凶起来一样吓人。

  住校时,有一次,Frank和小伙伴打架时,碰坏了学校的公物。做好了挨骂准备的他被张阿姨叫去,结果只是被请喝了一杯黑色的液体。

  那是一杯没有加任何奶精和糖的黑咖啡。那味道让Frank几乎吐了出来。“下次表现好了,就可以在咖啡里加奶精。等你成了班里最优秀的学生,就可以在咖啡里加糖哦。”

  再也没有碰坏过东西,开始努力学习争取班级第一的Frank,那时的愿望,是一杯加了奶精和糖的黑咖啡。

  2005年,五年级的Frank生了一场来势凶猛的胸膜炎,村医已经放弃。不甘心的母亲冲进张平宜的房间。她当即打电话从西昌叫来了120救护车,还在母亲的手里塞了4000元钱。

  Frank在西昌的医院里住了一个月。这是他第一次进城,可除了病房窗外的天空没有留下任何印象。痊愈后回到学校,一直很沉默的他还是不敢去找张阿姨当面致谢,但他内心明白,父母给了他生命,在紧要关头救他一命的却是张阿姨,能回报她的就是好好念书。

  Frank开始觉得,每次在学校里看不到张阿姨的时候,总觉得缺少了什么。每当“一天不洗澡就会死”的张阿姨回到学校的时候,小伙伴们就会一起想尽办法去找水,再用煤球炉烧热给张阿姨洗澡。为了谁能享受到把热水挑上二楼的“荣誉”,腼腆的Frank还要和同学来一场猜拳定胜负。

  2006年,Frank小学毕业了,成为了大营盘历史上第二批小学毕业生。前一年第一批学生毕业时,张平宜特地组织了一个盛大的毕业典礼,请来了州里和县里的领导,都是村里历史上从没见过的“大官”。她觉得,那是大营盘历史上最重要的日子。

  开启职训基地,我自己演出了某种时髦穿越剧。本来对半的人生似乎也游离成了三块,台北的我,越西的我和青岛的我。

  ——《触·台湾娘子上凉山》

  初二升初三那年,Frank第一次见到张阿姨哭。

  升高中关键的前一年,竟有四个同学辍学外出打工。张阿姨集合了所有初中生,讲到麻风村孩子的命运,惋惜同学半途而废的举动,讲着讲着眼泪掉了下来。Frank记得当时的气氛之凝重。Frank说,他内心好心酸,也因此更加贴近张阿姨的内心。

  为了让初中毕业的学生多一个选择人生的机会,张平宜开始考虑大营盘孩子的未来出路在哪里。

  麻风村已经正式定名为大营盘村,成为越西县的正式行政村。村民有了自己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村子也可以享受国家的扶贫政策。大营盘小学,已经是一所自给自足的州立示范学园。可另一个现实是,像Frank这样,虽然学习成绩不错,但之前被耽误的时间实在太多。他18岁才初中毕业,同班同学有的都二十好几了,再继续求学实在有些不大实际。更何况他们都是家里的经济主力。

  张平宜飞去青岛。她两个胞弟在那里开办的健身器材厂正业绩斐然。她想以他们的企业为依托,为大营盘孩子兴办一个半工半读的职业培训基地。让他们白天接受职业培训,晚上则继续读书。

  2008年,“希望之翼学苑”正式开班。张平宜告诉第一批26名学员,这是你们自己闯世界前的最后一步。进入工厂,就等于进入了社会。你们在厂里做什么我不管,可是你们做了什么我都知道。

  一年后,Frank初中毕业,在那一届大营盘村唯一考上了县里高中。但他一个人在家里犹豫了很久。他找张阿姨恳谈,告诉她放弃高中是自己的决定。他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选择踏上去青岛的飞机。

  职训班的生活,食宿全包,教育费全免,每个月还有600元零用金,但是只可以领200元零用钱,其他的都由张阿姨代为存入银行做“老婆本”。有需要可以向张阿姨申请,但不合理的请求决不会得到批准。吃过晚饭,各种各样的课程一直排到10点,语文、英语、美术、计算机、财务会计、机械、手工、园艺、烹饪……英语课后,第二天起,Frank,Frank,大家就都嘻嘻哈哈互相叫新名字了。

  慢慢地,有人打退堂鼓,甚至不告而别,去了北京、上海的工地打工。

  Frank坚持了下来。老师说,他仍然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

  每周六晚上集体看电影,Frank最喜欢的,是美国影片《太阳的眼泪(Tears of the Sun)》。“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那部电影里,莫妮卡贝鲁奇饰演的女医生在生死关头仍然拒绝抛弃的难民。没有张阿姨,我永远没法走出那片丛林。”

  我有幸成为两个世界的桥梁,所有的努力也因此有了特别的意义。

  ——《触·台湾娘子上凉山》

  2012年春节,Frank从青岛的希望之翼学苑毕业了。为了毕业后的生涯规划,他再一次找张阿姨商量,意外地是张阿姨主动开口了:“你愿意来协会帮我吗?”

  这两年,张平宜与台北的家的距离,渐渐变得比上海还要远。她想在大陆设立一个基金会,这样可以更方便在大陆工作。张平宜穿梭于各大城市,签售自己的书,为的是能够早日建立基金,把凉山的经验跟其他草根组织分享,集结两岸更多的人力物力,帮助麻风康复者与麻风村的孩子们。

  贴近张阿姨工作,Frank才知道原来张阿姨有多辛苦。书到用时方恨少,各行各业都有专攻,张阿姨用心教导他,连在飞机上都要他念英文,现在娴熟计算机的他,已是张平宜最佳的助理了。

  种种历练让Frank从一个羞涩少年,渐渐转变成了谦虚自信的社会青年,不管去到北京、广州、上海……见到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在各种场合,他不再避讳自己的出身,主动愿意分享自己生命的经历。“张阿姨不再年轻了,现在,应该轮到我来守护她了。”

  在凉山,看到有父母让孩子辍学,他会比张阿姨更着急:“无管有多困难,你们都要坚持上学。”

  “未来,我可能会生活在青岛或成都,但至少在这十年里,我会站在张阿姨的身旁。这是我的责任。”

  “因为,我是一个麻风村走出来的彝人。我叫勿里兄弟子。”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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