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漂”：舞台宽广，驻留难

　　姚逸之在比利时安特卫普买下了一所独门独户的房子，他很享受在家中的画室专心作画的时光。 姚逸之提供

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街头，艺人假扮成梵高雕像吸引游客合影赚钱。

　　王钰深 摄

　　驻欧记者 王钰深

　　弥漫浪漫气息的巴黎、古典美学积淀的罗马、回响金色乐章的维也纳……欧洲无疑是各国艺术家神往的地方。除了这些大家耳熟能详的艺术圣地，处于欧洲版图十字路口的比利时，面积虽小却也藏龙卧虎。伦勃朗、梵高、鲁本斯等多位赫赫有名的绘画大师都曾在布鲁塞尔皇家美院求学，至今依然有大批外来艺术家在此漂泊、扎根。

　　“土插队”变“洋插队”

　　“你还年轻，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欧洲有很多文化可以供你学。”跟姚逸之说这话的是其邻居、著名雕塑家张充仁。姚逸之心动了，那年是1991年，他39岁，已不算年轻。

　　姚逸之是海派书画大师程十发的弟子，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当老师，平时帮报社画插图、连环画，在画廊寄卖些作品，周末帮考美术的孩子补习，“别人一个月工资只有48块时，我的收入已有五千块。 ”虽说生活无忧，但姚逸之想出去闯闯。曾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美院留过学的张充仁为姚逸之写了封推荐信，后者揣着四千美元积蓄只身来到比利时。

　　从家乡到异国，从老师做回学生，落差巨大。3人合住一套小公寓，房租4000比郎，相当于现在的100欧元。姚逸之睡在地毯上，作画时得在沙发前垫块小桌板。早上一个面包配巧克力酱，晚上煮意大利面，加点胡萝卜、土豆丝。经历过知青下乡的他，这点苦算不了什么。

　　打工，几乎是所有留学生的必修课，姚逸之心里挣扎没多久就开始了刷盘子生涯。那年圣诞节的午夜，餐馆老板拿出香槟庆祝，姚逸之坐在水池边抹眼泪，“太辛苦了，工作量比插队落户时还厉害。”老板让他打电话回家报个平安，当时一千比郎打回上海只能通话7分钟，放在兜里却是一个月的伙食费。那晚，姚逸之最终也没打回去，听着外面的欢呼和庆祝声，继续守着一水池的碗盘。这份工一做就是整整四个月。“以前是土插队，这时是洋插队。”

　　1994年，一个画廊老板找到还在当学生的姚逸之，自称在展览上看过他的画，希望能拿到店里展览试卖。虽然是家小画廊，但每次展出都大卖。慢慢地，安特卫普、根特、布鲁塞尔的不少画廊都来跟姚逸之要画，这位中国画家的名声越来越响。有欧洲人评价姚逸之的画不同于油画，更有意境，给人安静的感觉。有常客说，打开中国传统音乐，泡一壶茶，端详着画可以去掉一天的疲劳。姚逸之笑着说，大概我的画比较“接地气”吧。

　　“展示情感的自然流露，将东方的元素混合西方的激情，让欧洲人也能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姚逸之这样评价自己的姚式画风。在比利时生活了20多年，姚逸之却极少画欧洲风光。他拿当年插队结识的兄弟陈丹青作比，去了美国18年，也没有画过一张美国风景。“不少艺术家出国先画现代画，最后还是回归中国元素，我也在走一样的路。 ”

　　前几天，姚逸之在布鲁塞尔市中心举办的一场画展落幕了，画廊老板电话来说画卖得很好，他的脸上波澜不惊，真的让他有成就感的是“有国内的粉丝，也有欧洲的粉丝”。

　　政府不让艺术家挨饿

　　安特卫普的梅尔大街上人来人往，留学的中国画家们脑子活络，盘算着可以画人物肖像赚钱。当年，姚逸之和朋友们开价500比郎一张，老外觉得画不错，端坐当模特的越来越多，“最后倒成了梅尔大街上一道风景线”。

　　比利时的街头从来不缺少漂泊的艺术家，空荡的地铁走廊里会有人抱着吉他浅唱低吟，繁忙的十字路口一亮红灯就会有小丑来段杂技，身边的梵高雕塑突然弯腰注视着你……

　　艺术家云集至此，是因为比利时人喜爱艺术。而在这里，艺术也从不是奢侈品。孩子们从小就会去到艺术馆、博物馆上课，盘坐在巨幅油画面前，听老师讲解名家名作。城市各个社区里都有艺术中心，想学各种乐器、甚至想学中国书法都有可能。晚上，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美院的每个教室都是灯火通明，不少学生是来自各行各业的退休者：电工、医生……“随便找个人，拿幅画给他，都能说出点道道来。”不少比利时人去荷兰、意大利等国旅游，博物馆、艺术馆都是必去的景点。

　　成为欧盟首都后，世界各地的文化和艺术更疯狂地向比利时云集，欧洲议会大楼里常年布置非洲、南美洲、亚洲的艺术展，老外看到延安的腰鼓惊叹这是 “中国式”摇滚，全体起立鼓掌。“艺术是世界共通的语言，不分国界，好的东西一下子就打动人。 ”姚逸之说。

　　姚逸之喜欢比利时，一个原因是这里安静的创作环境。 “通常我会把门关紧，手机关掉，谁也不理，专心作画。”他往往不用为卖画烦心，熟知的画廊会提前3、4个月商定展览时间，到期上门取画，装裱、宣传一概不用他动手，他只需在开幕式前出席一趟。“在这里画的画，在国内我画不出来。 ”

　　喜欢比利时的另一个原因是城市对艺术家的包容。自古以来，艺术家想要靠卖作品养活家庭很难，梵高、舒伯特等生前都穷困落魄。而比利时政府尽力不让艺术家挨饿。

　　如今，比利时有90%的艺术家靠艺术救济金养活，外来艺术家也能申请，但需要经过相应的评估和确认。艺术家大多以“个体经营者”身份纳税，餐馆老板得纳21%的税，大部分艺术家只要缴纳6%，赴比演出的外国艺术家要缴18%，而普通人得纳税25%到50%。初来乍到的艺术家想要举办展览或是开展创作，如果囊中羞涩，还可以向比利时政府和民间组织申请补贴，把想法细细阐述，符合对方的要求就能拿到补贴，尽管数额通常不多，“但对初出茅庐的艺术家可能就是一根救命草。可以展示自己的才华，让社会认同”。姚逸之说，“艺术家的道路，走得好是自己的成就，走得不好，国家也会负担起来。 ”

　　“大门”里的残酷规则

　　可以说，比利时给世界各地漂来的艺术家们敞开着大门，但门里面的规则也很残酷。

　　街头卖艺可不是件随便的事，所有艺术家都得申请许可证方能上街，否则要是被警察查到，轻则礼貌劝离，重则罚款甚至赶出国境。

　　比利时有上百个画廊，常年会有各国的艺术家登门，捧着大堆自己的作品，希望能够被装裱后挂到墙上。但画廊除了有自己的风格偏好，也绝不会做亏本买卖，“老画廊觉得某个画家的画有市场，才会给档期展览试卖，否则画家倒贴钱也不行，因为担心损害画廊的名声。”姚逸之十多年前也抱着画册去某著名画廊，对方看了以后决定给他一个档期试一次，结果媒体好评如潮，画卖得也很好，于是合作至今。 “老外很现实，谁的市场效果好，谁就能站住脚，不需要太多包装。 ”

　　在法国，政府会为艺术家颁发“艺术家居留权”，但比利时却还严守着入籍规定。外来艺术家想要扎根并不容易，从艺术系学生直接成为比利时公民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正常程序应该要先找份工作，将学生签证转为工作签证，到一定年限后才能申请入籍。幸运者如姚逸之，靠着学生时代的名气，毕业那年就拿到了长期居留签证，而同班的日本、韩国人全都离开了，有些虽然留下但放弃了艺术，改行当餐馆老板，或是做装修……

　　20多年过去，文艺“比漂”们并未有太大改变。张宏（化名）在布鲁塞尔皇家音乐学院学习萨克斯，晚上进日餐馆里包寿司、炒铁板。和十几个同学一样，他聊天时也常流露去意。外来的音乐家很难在强手如林的欧洲乐坛立足，毕业之后留校当老师几乎不可能，比较好的出路是进入当地区级乐团，“这样回国以后发展起点会高很多”。

　　迎来送往许许多多 “取经”或“镀金”的艺术家，比利时的大门一直敞开着，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来源:解放日报)